城墙之上,弓箭手满弓待发,刹那间、箭落如雨。
残阳胜血。
原还听得手鼓琵琶、乐声不止的商队顿时一片死寂。“商人”们见势不妙,等反应过来,黑甲骑军却已近在眼前,瞬间齐齐从货车之下抽刀迎战,喊杀声如雷,护着正中间的华盖马车,且战且退。
沉沉远远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布兰。
他生得高,目标也大,很快胸口中箭,血流不止,却仍然高呼着“保护王子”,奋力挥刀砍杀——
沉沉的突厥语学得并不好,“保护”,和“王子”两个词语,其实都是从布兰那听着学会的。
可她没有想过,这四个字竟会是布兰留在世上最后的遗言。
黑甲兵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飞溅,他死时,仍然大睁着眼,那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很快便被黄沙掩埋了踪迹,无头的尸体僵立片刻,颓然倒地。
马车四面的纱幔都被血染红,一柄长刀朝着马车正中慌乱逃窜的阿史那金当胸而去,眼见得就要洞穿他的身体,突然,一抹浅碧色的身影却不管不顾飞扑上前。
“王子!!”女人凄声喊道。
沉沉认出来,那个拦在阿史那金身前的女人,便是几日前、险些被他掐断了下巴的舞姬。
女人美丽的面庞因痛苦而显出狰狞神色,嘴里吐血不止。
纤细的身体,如破布娃娃一般被长刀挑起,又猛地横掼于地,可她临死时,嘴里仍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似乎是在让阿史那金快跑——
“啊——!!”
阿史那金抱着已无声息的舞姬,双眼因愤怒而染得血红,忽从腰间抽出那把、无数次被他当作配饰把玩的宝石匕首。
几如破釜沉舟一般。
那匕首被他用尽力气飞掷出去,直中黑甲兵侧颈,鲜血瞬间泉涌。
那杀死舞姬的黑甲兵一时失力、滚落马下,战阵之中,马踏如泥——
阿史那金被身边亲卫架起、慌忙逃窜,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亲卫接连倒在身后而无能为力,任由他们被屠戮殆尽。直至亲卫死尽,他亦被追兵一拥而上、将他反剪双手,压倒在地。
少年一头长辫如枯草垂落,沉默良久,忽仰头发出如困兽一般、惊怒而无力的哀嚎。
“我要杀了你们!”
“贱民、你们这些贱民,我要杀了你们!”
不……
甚至不是哀嚎。
那是写满了复仇之意的狼嚎。
可他要对谁复仇?
沉沉心头一凛,若有所感般猛地抬头,只见定风城城楼之上,身披金甲、气势威严的老将身旁,一袭红衣潋滟,不知何时翩然而立。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那红衣人亦垂眼望向她。
四目相对。
“……”
红衣人眼中,带着平静而漠然的探究意味。
她原本的诧异、好奇、惶然,种种情绪,却都在对视的瞬间消弭殆尽,唯有两眼渐渐瞪大、再瞪大,到最后,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给瞪了出来——
长生察觉不对,扭头看她,见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一时愣住。
忙问她:“怎么了?”他用力扶住她的肩,“谢沉沉,你害怕?”
沉沉没有回答,用力摇了摇头。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认错。
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她想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一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在心中不住欢快而雀跃地喊:
“阿兄!”
是阿兄!
绝不可能错……阿兄还活着!
第44章 炭火
三日后, 定风城监牢。
阿史那金身着囚服,背对着牢门。
如死虾般毫无生气,蜷缩在那破烂不堪的稻草铺上。
因吃不惯狱中伙食, 外加受了惊吓、噩梦不止,他从昨夜开始便发起高热,此时, 俨然已烧得有进气没出气。
狱卒巡视至此,照惯例从栅栏外探头观望两眼,见他呼吸微弱, 满脸潮红, 瞧着像是没几天活、要死不死的模样, 登时没好气地一脚踹向牢门, 厉声道:“就没见过这么娇弱的小子!”
“是啊!”
旁边的年轻狱卒闻言,也跟着嬉笑:“比娘们儿还娘们儿,亏他还是个什么王子,要我说,是王八才对。”
“难怪突厥人被平西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想想,突厥人里指不定都是这样的软骨头。”
“要不是将军发过话,不许我们对他用刑, ”狱卒低声道,“真想再给他两下,看这王八下回还嚣不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