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便只能是这其中“另有隐情”了。
容凛将记忆中有关上报方蕴兰的所作所为又对了一遍,包括是一些模棱两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于昏暗的灯光中垂坐半晌,还是一字一顿吩咐下去:“命李雎速速给孤滚进来。”
李雎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将一切都收拾齐整了,第二日清晨就报上来请求面君。
于是方蕴兰被带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看起来却仍然是体面的。尽管她内心深处早已意识到自己在內狱中不知天日的摧残期间不知有多狼狈,而面前如玉模样、端方清雅一如既往的人间君主不仅正是始作俑者,甚至对她的狼狈知道得一清二楚,还催化了这份狼狈。
方蕴兰尽力忽视了身体上受刑的疼痛,竭尽所能维持着高门贵女的姿态,并识趣地隔着数十步远便在周遭的逼视下试图行贵礼——这几乎是她仅剩的底气和骄傲了。
容凛淡淡道:“免礼罢。给她个软凳。”
方蕴兰眼神顿时增添了些许光彩,依言在软凳上落座。
皇帝降下的地方怎能少了炭火,自然是比平时都要旺盛出去好几分,不过一会儿,方蕴兰就感受到了肢体和血液上的温暖,不用照镜子她都觉得此时自己脸上定然多了几分血色。
而陛下面前的那盏茶,在一室温暖里都还是冒着热气的,看来她并未让陛下等太久。
容凛心绪几转,并不急着说话——方蕴兰又是喊冤枉又是哭求见驾,甚至几度赌咒发誓说自己得了天外点化道家真传。
她总是要说的,甚至会迫不及待。
果然,低下头偷偷深呼吸了几下的方蕴兰很快便抬头对上了容凛的目光——哪怕其中只有漠然一片,甚至还夹杂了明显的审视与冷意,她的目光也是攸然一亮。
她贪婪凝视容凛低垂的眉眼,顷刻后又微笑道:“陛下,臣女,不,臣、妾,——有话要说。”
容凛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只淡淡打量她陡然间变得飞扬甚至隐见得意的眉眼。
方蕴兰的语气从容中似有一分别样的激昂,其眼神却放得愈发婉约而深情,盈盈与他对视:“臣妾深知陛下心中此时肯定大有疑窦,但臣妾愿以生前身后名发誓,臣妾所言,句句为真。”
容凛不置可否。
方蕴兰眼神仍是直勾勾的,其间愈发恳切和坦然。
容凛慢条斯理品了一口热茶,淡淡凝视她。
方蕴兰依旧不闪不避。
良久,他唇边弧度渐深:“方小姐言重了——孤,愿闻其详。”
*
千牛卫大将军谢均,功勋卓著,向来威名赫赫,他那对着朝臣们常年没什么新鲜表情的脸,此时更是越加平板,活像个没有人气的石像。
谢均就连声音也毫无波澜,仿佛以此便能盖过自己乍闻此事时内心油然生出的荒唐:“诚意伯方淮,意图媚上,却又沉迷享乐,不思其技。其膝下之长女,方氏蕴兰,早年心慕陛下,曾欲进宫而不得。后来,方蕴兰偶然辗转听闻,城外有一渔家女子天生殊色,便主动设法说服诚意伯方淮用以威逼利诱之计,将无辜的陈全与陈全之女陈淼强带入府内,以恩威并施,日后进荐美人于后宫。”
这时候大臣们态度还很平静:虽然但是,媚上嘛,这世上只要还喘气的脑子正常,自然不会逆着来。其实他们这帮人自己点卯上班就是在“媚上”。
不过才这点程度的“媚上”,还称不上到了能令他们吃惊的份上。
谢均举着笏牌,继续毫无感情地往下读:“只是陛下临时起意微服出宫,又及时堪破其诡谲手段,命属下将被方家私自囚禁在府内的百姓陈全救出。”、
嗯,随后的桥段大家就都津津乐道了——剩下的“无辜百姓陈淼”也被陛下“顺手”给封妃了嘛。
*
估计是外面日头渐渐东升,雪化滴落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而热气的氤氲又模糊了些许方蕴兰的视线。
她敛眸失笑,继而怅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陛下此时是不愿相信我的。也是,任谁说自己此时心爱的女人十年后会香消玉殒,估计都要忍不住翻脸。亏得陛下是个好脾气。”
是的,即便是从直面过陛下铁血诛连的前世重生而来的方蕴兰,也知道陛下向来是好脾气的——在不曾真正触及他底线的时候。
而在陛下的底线上,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