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免得有人说本宫是为了洗白自己的出身,才妄图沽名钓誉。”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倏而又笑眼一弯,如新月成双,乍一看起来可真真是十二万分的和气。
她客客气气地问这文武百官:“请问,诸位大人——就如你们当面这位曾氏,她曾经也是红袖一招、名动江南的才艺大家,好不容易脱了贱籍后,也心甘情愿隐姓埋名安稳日子。其中杜氏旧时,同样美名远播,远到十几年后的今日,这京城中人仍能对其过往如数家珍,哪怕她从良之后就一直恪守妇道相夫教女,也不成!”
早先弹劾最狠上书最多的一位言官率先掩面看不过去,他面色勉强道:“贵妃娘娘,我们姑且看在陛下和您的面子上,听您说了这么长时间,您究竟是有何高见呢?贱籍人多不堪事,其有时就连本官都不忍卒闻——也难怪民间对其有所偏见呐。”
陈淼浅浅施了一礼:“劳大人久等。”
“本宫只是想强调——”陈淼表情温和,若是有心人多留意,很轻易便能分辨出,就连她的语气也正和处于他们头顶上“观战”的陛下如出一辙,“诸位大人们是否搞错了因果?”
“难道是因为贱籍之人生来下贱,便要无端遭人侮辱揣测?”
陈淼加快了语速,竟令人无端觉出咄咄逼人的感觉来——
“不!”
“她们先是被归为了贱籍,才得到了这许多的轻贱侮辱!”
“至于问这些弱女子,她们当初为什么会被归为贱籍?难道是因为她们一个个不知廉耻、心甘情愿自甘堕落吗?”
陈淼似乎是朝那言官几不可见地微笑了一下。然而霎时间那人只觉得,大殿之上,春暖花开之感扑面而来,却听她断然喝道:“也当然不是。”
陈淼不假思索地说:“曾氏、杜氏或是早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为人奴婢,杜氏更是被自己父母所卖。她们后来果然也出落得姿色不俗,聪慧非凡,于是她们不像其余无数留不下名姓的贱籍儿女,反而能跻身名妓之列——要知道,这两位名气之盛,就连今日朝中,也有不少是在昔年慕名而去得见的啊!”
顿时,人群中就有好几个人按捺不住,脸色变得不大自在起来。
陈淼视若无物,继续面不改色地往这些伪君子身上戳:“达官贵人们要寻欢作乐,要收益,要发泄,甚至,”她挖苦地用词,“还需要‘苦心孤诣’地专门挑选培养出更加色艺双绝、以图尽善尽美的贱籍之人,好来匹、配,”陈淼语气微哂,倒是让不少人错以为她说起个别字眼时的讽刺只是一晃而过,“——和彰显自己更加卓尔不凡的学识、更加优越显贵的地位。”
“就这样,到头来却也是同样的一批高官贵人们,在用自己的地位和所识所学来批判、压制她们,言语神态间极尽刻薄,痛斥且鄙夷没有选择的她们以色侍人、品行低贱。”
“——本宫的父亲,在本宫年幼时,就辛苦筹谋,只求不要让他的女儿被人设局诱骗到这种与曾氏杜氏类似、无法自主的境界。”
“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诚意伯府家的小姐非要拉住我们父女进府、非说要报那莫名其妙的恩情,非要收一个不敢反抗的女子做义女?”
刚有些人稍稍面露不服,但很快又不以为意。
陈淼很快便意识到他们对自己的不以为意。有些人蔑视她乃身恃帝宠,才于这光天化日之下,大言不惭。也有许多人无非是以为,若非诚意伯府的助力,她可未必就能顺利得遇天子、享尽如今的荣华富贵、更遑论有今天能孤身上殿、在一干国家柱石面前夸夸其谈——正如当年诚意伯府上的侍女和嬷嬷明里暗里叮嘱于她,“姑娘,须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陈淼内心冷笑。
她悠悠一哂:“本宫和阿爹当日当然是明明白白说了拒绝的——可拒绝有用吗?诚意伯府里的诸位各个身份尊贵,可根本不需要顾忌我们这等已被牢牢捏在手心里、升斗小民的想法。”
“而且,若有人想说,这得是有人意图媚上,居心不良在先……”
陈淼言尽于此,刻意留出的沉默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她叹了一口气,用短短的几句话为自己这场堪称惊世骇俗的当朝自辩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古来今往,这时间总是会有些权贵之人,先逼良为娼,后劝妓从良,好似这样,便能显得他们格外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