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浚北回到屋内时,窗外天已经黑了。
他进门,隔着几米远望了望,在最深处朝向通风口的位置找到了父亲聂涛。
他走过去,把父亲的那份粮食分给他。
聂浚北:“还是热的,先吃吧。”
聂涛转过头。
他脸上意气风发的神情早已不在。来到西北的十年,他没了精神支柱,老得很快,头发白了不少,胡子拉碴也泛着银光,一只眼睛有些看不清了,腰和膝盖上也都留了疾。
上个月大降温,他身体不如从前,靠着风口睡了一晚就犯了咳疾。幸好,聂浚北每日照料着,这几日看着要好些了。
聂涛接过馒头,问:“今天又帮我干活了?”
农场的劳动分配都是明确到个人的,他生了病,自然就得找人顶班。聂浚北成年之前,这份重任就已经是他扛在肩上。
聂涛看着儿子,心里亏欠,忍不住道:“是爸爸不好,拖累你了,对不起。”
聂浚北站在他面前,摇头:“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对了,我有新闻带给你。”
聂涛咽下馒头,不解。
直到他拿到聂浚北带回来的报纸。
西北的风凛冽又刺人。
父子俩默契地沉默半晌,除了那半块逐渐见空的馒头片,画面似乎都是静止的。
聂涛沉默着吃完最后一口。
他平静地把报纸还给儿子,忽然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趟。”
聂浚北侧过头,瞧了眼窗外:“你去哪?外面冷,你身体撑不住。”
聂涛的腿疾是老毛病了。
可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把着木床边,硬生生靠着自己站了起来,拒绝了儿子的挽留。
聂涛:“我就出去透透气,不会走远。”
聂浚北明白了。
他转身取下自己的厚大衣,使劲抖了抖,轻轻搭在聂涛身上,朝他点头:“穿上再去。”
聂涛不好再拒绝。
披上后,他没有穿袖子,用手往内拢了陇大衣领子,挺直背,挂着大衣一跛一跛往外走。
“别扶我,我自己去。”
“好。”
木门打开,窗外呼呼的风声在耳边不绝。
聂涛微微关上门,没有往前走。
他靠在木屋的外墙上,抬起脸,看向天边寂凉的月,以及周围明亮的星。
远处乌鸦掠过,屋檐下老泪纵横。
屋内,聂浚北站在原地。
木屋不隔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
冬季一过,就迎来了丁巳蛇年。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
清明节刚过,解放思想的脚步终于从中央传递到了龙岗,颠倒的路线被拨正,龙岗县委的干部们紧跟动作,批捕了不少惹事的坏分子。
这群人被拉到公安处教育了足足半个月。
等到再放出来时,黎今颖作为群众的一员,都觉得龙岗空气清新了不少。
夏至日当天,钢厂传来一则大新闻。
——吴厂长提前退休了。
八卦传递速度很快,没过两天,黎今颖耳朵边上就已经出现了好几种不同版本。
有说,吴厂长是接到了风声,害怕晚节不保,赶紧趁着手上还干净脱了身。
也有人说,吴厂长是怕引火上身,他那侄子在省城斗殴打架,被人开除了工农兵资格后不服气,在公安门口报了吴厂长的名,吓得他火速辞职。
黎今颖不在意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只希望组织部尽快出手,不要冤枉人民的好公仆,也不要错放贪官污吏。
果然,隔了一周,七月的第一张日历都还没翻到呢,钢厂那边就传来新消息。
——吴厂长被正式调查了。
黎今颖听说时,正在卫生院会计室忙文书,她立马就响应群众的号召,鼓了两巴掌,吓得老会计当场重申:“黎同志,我和那种蛀虫可不一样啊!”
黎今颖见到她这一举动,笑得脸上都要开花了:“我知道,大姨你胆子忒小了,不敢的!”
老会计心有余悸:“那可不嘛!双手干干净净比什么都强啊。”
树倒猢狲散。
新上任的厂长雷厉风行,迅速清整内部,原本还想灯下黑的几位也被揪出。
靠山被带走后,凭着吸血妹妹才在钢厂讨到装卸工职位的肖成磊,就这么被顺势抛弃,又被打发回了乡下老宅。
消息传到乡下。
陈玉茹立马开始上嘴脸,称曾家也不过如此。不过,她的性格怎么会吃亏呢?
她火速坐车跑到城里,不是为了去看即将生产的女儿,而是狮子大开口,称手上有吴清月的把柄,必须要给她一百块钱现金才肯罢休,否则她就送亲家去牢里面见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