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石奶奶去世后,石龙飞就在后院最干净的温暖角落,寻了块位置,把她的骨灰葬在地下。
几年过去,旁边的树苗已经比人还高了。
石龙飞站在一块用石头雕出的牌位前,立挺挺站着,先是朝着它拜了三拜,又直直跪下。
他道:“奶奶,我今天就要入伍了。以前你说我们石家以后要靠我这个男子汉撑住,这几年,我也撑住了”,他顿了顿,隐约有抽泣声,“在学校时老师说,父母在,不远游。孙子不孝,还是想走出去看看,想要凭这一身热血去闯个所以然出来。您在天上,替我保佑爸妈,身体康健。等头两年过去,有了机会,我必第一时间告假探亲。”
石母清晰听完,眼中已蓄满泪。
她如何不清楚,如果不是她不能再干农活,如果不是石奶奶忽然生病倒下,石龙飞原本可以继续在城镇读书,又何必突然退学回了家,又在田地蹉跎好几年,只为撑起这个家。
——是他们亏欠了孩子。
她用手抹了抹眼泪,想到桌上那碗快要坨掉的面,赶紧擦干脸,默默离开院子。
秋风拂过。
石龙飞朝着天举起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起身,额头已沾上了湿泥。
他把三炷香插进牌位前的软泥,起身拍了拍衣袖,又用手掌拂去脸上的污泥,才转身离开。
回到屋内。
石龙飞一进门,就撞见红了眼眶的母亲。
他没问,心里有数。
他拾起筷子坐下,呼啦啦地就开始往肚皮里炫,咽下后笑着抬头:“还得是咱妈的手艺!”
石母忍着泪:“龙飞啊,参军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去了部队,你要上进要踏实,你不用操心家里,这些年有你在田里,家里的条件已经好了很多,乡亲们也能帮着一起收收地,你就管你自己,别操心爸妈,好吗?”
石龙飞吸了口面,用噎下去的面食压住即将往心口涌出的情绪。
几秒后,他点头:“好。”
隔了十多分钟,村口负责石龙飞入伍事项的支书已经到家门口了。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司机,两人不知道上哪里借了一辆柴油拖拉机,正前方还绑了个大红花。
支书:“石同志,走吧!”
石龙飞抱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
热汤伴着酱醋和香油,咕噜咕噜下肚,他喝的是既畅快,又不舍。
放下碗,石龙飞擦擦嘴,起身。
父亲和母亲走过来,抱他。
石母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哭出声:“照顾好自己,往前冲,别老是回头。”
石龙飞笑了笑,想舒缓气氛:“妈,我是去部队参军,又不是上前线打仗!”
石母还在哭。
支书送去一张“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书法字,红底黑字,看着吉利。
石龙飞拖着编织口袋走出门,被司机挂上一朵大红花,他上车前,回头朝着父母摇了摇手,笑得灿烂:“爸,妈,我走了!”
引擎发动。
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黑烟。
石龙飞坐在中间,回头瞧了一眼茅草房,又盯着视野中渐渐变小变远的父母,心绪万千。
车子启动,石母忍不住,跟在后面跑。
她一路追,一路大喊,要注意身体,要吃饱饭,训练别受伤,以及那句消散在风里的“常回家看看”。
山路崎岖多弯。
车子过了几个弯道,石家茅草屋与石父石母通通消失在了视野中,只剩下漫山松树。
石龙飞抹掉眼泪。
转过头,朝着前路看去。
*
在龙岗的另一侧,肖家所在的村子今天亦是热闹非凡。肖家门口贴满了红色的“双喜”字,还在院子门口挂了一对红灯笼。
村民听说有人结婚,一早就在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想要讨个吉利彩头。可是隔了快一小时了,门口也没有摆上瓜果迎客,众人也没了耐心。
——怎么连炒货都舍不得弄点来?不是说他们家闺女嫁的是省城人吗?
——哎哟,你听陈玉茹吹吧!我不信,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她说的,还有小轿车来接。
——你们都不知道吧?肖家闺女是先上车后补票,听说啊,怀上两个月了……
——什么?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不然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嫁过去?听说对方连彩礼都不给,她也要嫁!
这群人之所以这么早围在这里,还不是陈玉茹和肖成磊天天在村里翻来覆去,雅梅要嫁钢厂厂长的侄子了!
两人得瑟成那样,许多人就跟着起了好奇心,想过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