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乱动,生怕下一刻那把利剑便会架上她的脖子。
她闭着眼睛,任由菱香搀扶着她往地底下走,越往下走,越有一股阴森森的寒风钻进来。
直到菱香的脚步停了下来,悄声扯了扯她袖口,“娘子,裴……大人……他……”
李昭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阿姐,这里没有旁人,你可以睁开眼了。”
她有些不忍睁开眼,眼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了开来。
被捂了太久,乍见之下,眼前有一层灰白的影子,只能依稀辨出个洁白的轮廓,她眨巴了眼,才渐次恢复了过来。
一眼看过去,地上瘫着个冷白的身影,身上裹着单薄的袍子,空落落地映出他清瘦的身形,上面沾满血迹和草屑他,早已辨不清袍子原本的颜色。
他强撑着坐起来,然而背却佝偻着,那张脸也被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下巴上是新冒出来的胡茬,看样子已经好几天没刮过了。
鸢眉有些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他,直到看到那抿成一道直线的唇,这才确信这真的是他。
李昭见到他这副直不起腰的样子,心头快慰,语气也不自觉多了分讥讽,“裴疏晏,你抬头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裴疏晏整个人仿佛是木的,迟怔怔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鬓发的罅隙,他只能窥探出是那道纤细的身影。
是个女人。
他驽钝地回过味来,除了鸢眉,还会有谁?
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他感到一半的血凝住了,一半的血又隐隐沸腾起来,其实也沸腾不起来,他想恨恨地剜他一眼,然而肿胀的眼皮都不许他如此。
他暗暗攒紧了双拳,身上却提不起一点劲,最后只能负气地耷拉了下去。
他艰难地背过身去,对着冰冷的墙面,心口在淌血流泪,眼里却是枯涩的。
他起皮的嘴唇蠕动了下,嗓子里发出呕哑难听的声音,“殿下请回吧。”
鸢眉没有看清他的脸,可从他的姿态也知道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见他一副避而不见的模样,她几乎本能地趴到栅门上去,声音也有如秋风落叶,“裴疏晏……”
李昭有些不忍,温柔劝道,“阿姐,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她脑子里乱腾腾的,只喃喃道,“他会死的……”
“可你沦落教坊司的时候,他可曾管过你死活啊?”
“阿姐向来心善,不会对仇人也产生恻隐之心吧?这可不行,你忘了你曾经受过的苦难了吗?”
“裴首辅能有今日,还是多亏了阿姐你啊,要不是你主动提供线索,谁又能想到看似光风霁月的裴首辅,背地里却在策划谋反呢?”
两人都没有说话,整个地牢里只有李昭的声音回响。
鸢眉被他说得脑袋嗡嗡的,差点被他带入沟里,转念一想,她又何曾为他提供过什么线索?当日她虽向他坦诚了过往,可不代表她事无巨细地向他吐露,觉察到他在打探他的事情,她更是一句话便揭过了。
事到如今,他还在故意挑拨,想到这她不禁对他产生了恶寒。
她指甲默默掐进掌心里,脸上抑制着翻滚的怒意,沉着声道,“你开门,我有话想对他说。”
“好。”他说完便取出钥匙,摸向了锁住栅门的铁链,铁链子发出叮哩咣当的声响,像是一道催命符扼住了裴疏晏的喉咙。
他没转过身来,身上微微起伏着,“我不想见殿下。”
鸢眉脚心一顿,一时进退维谷地杵在那里。
李昭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不过三两下便解开了铁链,又体贴人意地对她说,“阿姐有话便说吧,我不打扰你们。”
丢下这句话,他也不等她回应,踅身便上了石梯,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头顶。
鸢眉呆滞地立了一会,这才挪动了脚步,手伸出去还没碰到栅门时,他喑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殿下还是走吧。”
她嗫嚅着解释,“裴疏晏,我没有……是他在……”
“我知道。”
他当然不会着了他的道,只不过他不想被她瞧见这副斯文扫地的模样罢了,即便她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他也不想留在她心头最后的印象,竟是这么邋遢不堪的样子。
灰白的石墙上有一束从上头倾下来的光,虽不甚明亮,却能从眼前这道拉长的人影里想象出她的模样,那影子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情愿她心狠点,就这么一走了之,可过了须臾,墙上的黑影动了,却不是往外走,而是她开了栅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