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望着他那双寒潭似的眼,那双眼里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还有他说的话,他也一样似懂非懂。
大热天里,他严严实实地裹了深色的衣服,又说些令人捉摸不透的话,看上去像是个僧人,可是……他有头发啊!
小孩琢磨了半晌,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怪人,而且是个心地善良的怪人。
小孩又道了谢,说完便殷勤地帮他把其他的东西装入褡裢,还把袋口给束了起来,“喏,这样就不怕东西掉出来了。”
他笑着跟他道了谢,伸出双手将那只褡裢接了过来,而后颤巍巍地把褡裢搁在手边的石桌上。
小孩惊奇地看着他的大手,眨了眨眼道,“你拎不动吗?”
“我……”他沉吟了会,才云淡风轻地将手负到身后,“我在等人。”
“哦……”小孩不疑有他,蹲在地上寻起珠子来,一边拣珠子,一边还向他搭话,“你不热吗?”
“不会。”
事实上,那道刀伤贯穿了他的肺腑,他也是前几日才刚修养完回到朝廷,身上的伤虽好了,可身体却还没彻底恢复过来,因此比别人畏寒怕冷些。
“真是个怪人……”小孩不禁喃喃,忽而又自觉失言,赶紧追加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好人。”
裴疏晏温和一笑,“何以见得?”
“你送我珠子,还跟我道谢,这还不是个好人嚒!”
他摇了摇头,“坏人也是可以伪装成好人的。”
小孩挠了挠后脑勺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个坏人?”
裴疏晏的目光落在小孩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贤已经找了过来,于是意味深长地朝他一笑,不置可否道,“再见,小郎君。”
说道便径自离去,那厢的来贤也着急忙慌地便跟了上去,他指着身后那只褡裢道,“那袋东西,拎回去吧。”
来贤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背起褡裢又回到他身侧,脱口而出道,“江娘子拒绝了郎主?”
他瞥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当心祸从口出。”
来贤这才赶紧改口道,“小的说错,公主殿下把你送的东西都退回了?”
他长睫颤了颤,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那郎主打算怎么办?”
他轻叹一声,“她已经心有所属。”
那他该不该就此放弃呢……
他不知道。
他想重新追求她,想把他所拥有的一切与她分享,可是,他不知道……她到底对自己还有没有余情。
他只能孤注一掷,可实在追不回,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能拿她如何。
来贤犹豫道,“那郎主把替她挡刀一事说了吗?”
他摇了摇头。
来贤替他急了起来,“那你怎么不说啊,那些戏本子不是都这么演的吗,英雄救美,最后必然是美人以身相许的不是嚒?”
他敛下长睫,幽幽道,“你觉得该向她说吗?”
“那当然了!”
他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这个可能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算了。”
来贤讶然道,“这怎能算了,郎主要是不愿去,那小的替你去说总成了吧……”
他朝他飘来一个眼刀,“不准去,去了扣你月银。”
来贤只好讪讪闭了嘴,可那张拧成麻花的脸还是显露出他的纠结。
他从不后悔以身为盾替她挡下致命的一刀。
那日情状太过凶险,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可他清楚,她向来惜肉怕痛,这一剑下去,就算不死也能要了她半条命。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至于后果会有多糟,已经是他顾虑不到的事了。
但是,他并不想把这当成苦肉计,以此胁恩要她屈就于他。
他想要的,是一份两情相悦的爱,而不是霸揽她冷漠的躯壳。
那厢的鸢眉刚回到府里,浑身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疲惫,不禁歪在美人榻上假寐。
婢女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道,“殿下,这是从苍州寄来的信,你要现在看吗?”
“看。”
她一下子便从榻上弹了起来,身上的那股子乏力也消失了,继而像换了血一般,重新恢复了精神。
她怕把信封拆坏了,动作放得很慢,好不容易才撕开信封边缘,从中取出书信来。
还没展开信纸,她便已经感觉到心头雀跃地跳动起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才郑重地展开了信纸。
她目光从那筋骨分明的字体上掠过,好半晌才把这写了满满两大页的信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