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她已经极力忽略周遭的目光的声音,还是有一道极轻且带着轻蔑的声音传入她耳畔里,“不愧是小门小户里出身的,这般上不得台面……”
她认出这是宝瑜的声音。
后面又紧跟着皇后的低斥声,可她已经没心思去分辨了。
鸢眉定了定神,按嬷嬷所教那般目不斜视,缓缓踏上台阶,来到皇帝的身侧,皇帝执起她的手对底下的臣子道,“这就是德章公主。”
鸢眉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根秋风过耳的柱子。
一时间,只听下方传来整齐如一的声响,众臣子跪了下来,山呼:“臣等参见公主殿下,祝殿下凤体安康。”
话音落,全场再也寻不出一丝声音。
鸢眉这才悄然抬起眼皮,望向底下跪倒了一大片的臣子们,他们的身子俯在地上,半分也不敢动弹。
她这才渐渐地体会到身份尊荣所带来的好处,在这样的盛宴里,君臣有别,为臣子又怎敢随意亵渎公主?
这样想着,那些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也渐渐消散了。
她咽下口中的唾沫,压制着颤抖道,“众卿——平身。”
那样洪亮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她这辈子的丹田之气,听起来非但没有半分颤抖,反而澹然自若的气魄。
可这句话说完,她便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脱了力气,脚心也一片虚浮。
皇帝摸着她手心微凉,也明白了她的紧张,于是便缓声叫她下去了。
她道了谢,捉裙往座位走。
就在她刚刚转身时,一道幽深莫测的眸光向她扫了过来,她不过用余光感受了一下,登时像被惊雷当头劈下,浑身的血一下子便涌上了头顶。
她攥紧裙裾,颤巍巍的指节泛了白。
脚心僵了一瞬,很快从他身前走了过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坐。
裴疏晏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
她着一袭柿子红的垂领衫,外头罩了白底的宝相花直领褙子,腰间系着胭脂色的交窬裙,肩上挽着披帛是湖绿的,连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戴的都是一整套的金头面。
她就像是沙漠中的月牙泉,漫天黄沙依旧掩盖不住她身上耀眼的光芒。
他曾设想过她会发生什么样的遭遇,甚至于他都怀疑……她会不会死在了某一处地方,可那么多的猜想,万万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两年多过去了,她看向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冰冷,冷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的血也像是凝住了。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连皇帝开口赐座也毫无反应,还是同僚扯了扯他的袍子,他才跟着坐了下来。
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另一个男人脸上露出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他的少。
男人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深深地震颤了一下,手脚也仿佛失去了知觉。
男人正是言卿舟。
言卿舟不过是五品官员,他的位置离宝座还有些距离,若不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他大概是没有兴趣一睹那位公主芳容的。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抬眼,那个总是在他心头上魂牵梦绕的表娘子,居然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用力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错,可他却见她在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脚心顿了一下。
那张秀美的侧脸就这么暴露在他的眼前,也就是这么一顿,他确信那就是她,而且她目光所落的方向,恰好就是他的位置。
或许,她也发现了他。
她就像一个缠绕在他心头许久的谜,以前,他总是觉得她性子冷清,让人不敢接近,可自他们鸿雁传书这么久以来,他也渐渐了解到了一个全新的她。
就在上月,他给她寄了信,却迟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他担心她出了岔子,继而又给卞道仙也写了信问她的下落,没想到还没收到他的回信,他就这么又见到了她。
这下,谜团越滚越大,到底何时她才愿意为他揭晓这个谜底?
第47章 簪子
鸢眉回到座位上时, 身上的里衣仍是寒浸浸地贴在背上,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像是裹了无数的刀子, 直直地渗入各个毛孔里,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颤栗。
皇后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 便开口道, “还紧张吗?喝口汤暖暖胃吧。”
“多谢母后。”
她抬起麻木得几乎有些笨拙的手, 斛觫地舀起一口汤喝下。
略烫的汤, 在舌尖打滑了一圈便淌入喉咙,进入胃里,一口下去,她身上的力气好像恢复了些,于是又垂着头多喝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