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碧峡生长,无数次忤逆,檀问枢有太多理由杀她,却总是因为有意思、很意外这样荒唐的理由放下杀心,只是抹去她的生路,留给她一条死路去闯。
闯过去了,他就既往不咎。
“也许,”她语气无波无澜,没有一点起伏,却透着一点玄妙,“他不仅想我死,也想我活。”
戚长羽这样精明的人,窥见她和檀问枢的过往,暗暗揣度起她和檀问枢之间是否有过仇恨之外的感情。
曲砚浓抬眸望向他,目光定定的,“说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倒觉得你和他有点像。”
戚长羽几乎从原地跳起来!
他从来不曾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百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被曲砚浓当作了那个为她而死的人的替代品,因此得到了她的偏爱,独揽大权,他以为他是像她爱过的那个人!
怎么会是檀问枢?他像的人怎么会是檀问枢?
那应当是曲砚浓的仇人才对!
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将他淹没,他在她面前全部的依仗不过是和那个人的一点相似,可现在他知道这点相似只是他的妄想,他错了百年。
曲砚浓撑着下颌,目光无波,平平静静地望着他。
戚长羽僵硬的身体慢慢又有了知觉。
是了,谁说他像檀问枢就一定是死路?谁说檀问枢在曲砚浓的心里就一定没有感情了?
倘若曲砚浓对檀问枢只有一腔恨意,又怎么会对他爱屋及乌、让他独揽沧海阁大权?又怎么会在亲眼目睹镇冥关崩塌后,无视物议纷纷,仍然叫他坐在这个位置上?
曲砚浓当然会对他爱屋及乌!
那是她的师尊,是从小教导她的人,纵然有再多恨,可檀问枢已经死了,这恨就该随着阴阳相隔而逝,现在留下的只有怀念。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戚长羽慢慢压下那股心悸,笃信起他分析出的事来——方才曲砚浓提起檀问枢时的语气,仿佛也与平时不大一样,无波无澜下藏着激流暗涌,什么“不仅想要我死,还想要我活”,分明是爱恨交织嘛。
他越深思越觉这推断是对的,抬眸望向曲砚浓,望见后者瑰丽而淡漠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一点爱与恨。
——原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忽然明悟,又因这明悟而生出窃喜。
他无意识地拢起手,指间触碰到袖口坚硬的方孔玉钱,心里还有点不安。
“仙君,属下还有事要禀报。”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笃定曲砚浓的爱屋及乌,可戚长羽还是开了口,说出一件他原本不打算说的秘辛去讨她的欢心,“属下去望舒域与四方盟协商购置镇石的事时,窥见了四方盟内部的变故。”
曲砚浓懒懒散散地瞥着他。
“四方盟的首席大长老蒋兰时,已与季颂危反目。”戚长羽笃定地说,“虽说四方盟内表现得一如寻常,但总协理院已与壶中天泾渭分明,公事公办了。”
总协理院统管协调四方盟所有生意,壶中天则维持望舒域内秩序,倘若有人在做生意时发觉自己遭了不公,也会去找壶中天求个公正。
季颂危是总协理院的无冕之君,纵然他没挂院使的名头,也不会有任何人将他与总协理院分开看待;蒋兰时这个大长老则是壶中天的主持者,堪称四方盟的定海神针。
两人从仙魔大战之前便是相交莫逆的好友、知己,共同创建了四方聚义盟,收容四方散修。可以说,四方盟的根就在两人身上。
可现在戚长羽却说,季颂危和蒋兰时已分道扬镳了。
曲砚浓当真没听说过这事。
她坐直了,定定地望向戚长羽——
随口撩拨一下戚长羽七上八下的心,竟还真得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第38章 碧峡水(四)
曲砚浓和蒋兰时不熟, 相识已在功成名就后。
名扬四海后,认识的每个人都体面,她是锋芒鼎盛的化神修士, 蒋兰时是四方盟地位超然的大长老,彼此没什么利益冲突, 却有百废待兴的山河亟待一同收拾,见面自然客客气气、你商我量。
她只知道蒋兰时是个急性子, 四方盟的修士都说大长老炮仗脾气,一点就炸,可心肠却很好, 急公好义、急人所急。
蒋兰时的炮仗脾气, 曲砚浓是无缘一见,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见了她都会学着耐心,但一个人心思不正,是藏不了一千年的。
蒋兰时无疑就是个心思正了一千年的人。
“为什么?”曲砚浓问戚长羽,蒋兰时和季颂危识于微时, 相交莫逆,就算季颂危困于道心劫后性情大变,蒋兰时也能体谅他的身不由己,一心帮助他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