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17)

晏启山不爱说场面话,直接结束尬聊,然后自己给傅真讲,“选角是导演负责,待会儿领你去见见。”

丁丽莎吞下那句“得听晏先生吩咐”,转身离开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傅真。

傅真脸上仍笑着,招呼晏启山拣了个观众席正中间的位置。由于人很少,四舍五入他俩约等于包场。

话剧果然才刚开始。

他俩落座后,空旷幽暗舞台突然雪光如霜,白色传单漫天撒下。年轻女孩披着白袍,穿过这雪片般的传单,茫然地吟咏着——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无线电滋滋播放着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明亮、忧伤、恢弘,有着梦境般史诗感,以华丽的变奏渲染悲剧氛围。

这是1912年,内外交困的中国。

隆裕退位诏书传遍每一寸土地,腐朽的王朝踏着落日的余晖走进历史坟茔,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迎着希望诞生了。

然而苦难却远未结束。

每天都有许多崇高的人,为了理想,为了爱,为了民族,满怀热忱地选择牺牲。

当然,有牺牲,就会有背叛;有崇高,就会有下流。

如果预知牺牲一文不值,是否还愿意为了爱和理想选择牺牲、选择崇高?

话剧结局并未给出答案。但傅真的答案非常坚定:“三哥,我觉得,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晏启山偏要破坏气氛,微微一笑,故意和她唱反调:“很好,正因为崇高的人都死绝了,我们这些下流的人才能得以安享荣华富贵。”

“……”嘴上好没正形的人,她不想搭理他了。

/

“晏先生您好,我是北大剧社社长叶笃之,感谢您对我们春季学期大戏《桃花扇1912》追加赞助,为我们解决了实际困难。”

彩排散场后,带金边眼镜长衫男生,斯文地上前来打招呼,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

晏启山微微颔首,“期待你们的话剧早日正式上演。”

“谢谢。”客套完,叶笃之向傅真投来探究的目光。

傅真抿唇冲他一笑,直接表明来意,“叶学长,我是京昆社的傅真,听晏先生说,你们剧团缺个小杜丽娘?”

“原来是校友?幸会!”他略有些微讶,随即热情地含笑介绍到,“第三幕结尾部分确实缺个会唱《桃花扇·第六出·眠香》的小杜丽娘。”

“哦,就是那句念白,这个简单——”

傅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虚拈了个以扇掩面的手势,启唇开嗓:“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叶笃之两眼放光芒,激动地说:“对!就是这个味!傅真同学,你愿意加入我们剧团吗?”

“愿意。但我有个小问题,咱们津贴是怎么算的?”家中大小也算生意人,她深知利益分配之类的丑话须得说在前头。

叶笃之真“啊”了下,满脸不解,“抱歉我可能没明白你的意思?”

傅真心里一慌,转头看晏启山。

晏启山眨眨眼睛,对傅真抱歉地一笑,“这几天忙忘了,回头我让老刘跑一趟,把单子送过来。”

“……”傅真深感丢脸!闷头狂走,不想和这人讲话!

/

顶着剧社众人的注目礼出来后,雪势猛烈,满城青松落色。

门卫值班室播着CCTV-13,隐约能听见新闻说,今晚是2007年最大的一场雪,西湖冻得结冰了,提醒节假日出行的朋友注意保暖。

望着剧院门口三三两两拿着卡片机到处拍照的大学生,晏启山这才想起,原来公历年关将近了。

身边这位不也是大学生么?于是,他扭头问傅真:“元旦了想去哪儿玩?”

傅真略一犹豫,摇头说:“我得准备论文。”

晏启山沉吟片刻,紧接着提议,“那出去吃顿饭?素斋,日料,法餐,意大利菜,喜欢哪个?”

傅真不为所动,拒绝得很干脆:“我吃沙县就好。”

晏启山揽住她,不赞同地笑了声:“过年吃沙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寒碜人。”

傅真停住脚步,面朝夜幕下风雪连天的城市,平静地笑笑,“就这一秒钟,有人挨饿受冻,有人穷困潦倒,有人风餐露宿,吃得起沙县已经很好了。”

晏启山终于觉察不对,伸手拉她胳膊,纳闷地讪笑:“怎么生气了?”

“没有生气。”傅真避开他眼睛,转向另一边假装看风景,“只是羡慕三哥矜贵人,不知道我们升斗小民生存艰辛本就是常事。”

晏启山是真的没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的问题,揽住她笑着低头哄到,“是三哥的错,三哥是个坏人。”

傅真抬头看他。他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她失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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