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列御林军仿佛被钳扼住咽喉,骤然跌入死寂。
林玦被他说得一震。
沈仲祁少年投戎,不出三年,已从无名偏将坐到先锋将军的位置,加之今岁他率兵平定塞北一场□□,立下赫赫战功,在大内颇有些地位,宫人背地称他是冷面阎王。
林玦潸潸冷汗直落,立刻恭首道:“自然不敢!只是柔昭帝姬大婚,万不可出什么纰漏,我目下急于将人寻回,还请沈将军行个方便,只消确认帝姬不在贵府,在下立刻带兵离去!”
沈仲祁不紧不慢道:“想搜府下,在下自然光临。”
张晚霁蓦地提紧一口气,身躯绷直了。
林玦谢过,本欲吩咐众人去搜,但复又斟酌了一会儿,决意一人前去搜寻。
将军府前庭清幽空旷,置物极少,是否藏人,情状是一览无余。
林玦扫视一圈,遍寻无获,他正待往花厅行去。
张晚霁听着槖槖声慢慢迫近,指尖紧了一紧。
讵料,深院之中传了一阵撕心裂肺的人声。
凛冽的空气之中仿佛生满锋锐的獠牙,咬啮在听者的肌肤上,教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林玦止步,眉间攒有一抹异色:“沈将军,府中可是有旁人?”
沈仲祁掀起眼,淡声道: “一介重案逃犯罢了,人有些浑噩,在下命人往其耳中注沸水,目下应是清醒。”
这声音,轻若鸿羽,仅两人才听得见。
林玦却如遭受千斤般的压迫,心被两句话死死勒住,愈来愈窒息。
沈仲祁慢条斯理行前一步:“赶在明日面圣述职之前,林副指挥使可要去看看?”
林玦觳觫一滞,整个人下意识后退数步。
沈仲祁铁血手腕,刑部若是遇到棘手的重犯,会全权交给他处置。他在私人府邸审讯重犯,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就连当今圣上亦是默允的。
张晚霁明显发现,林玦的反应添了一丝紧张与惶恐:“此番若是延宕了沈少将审案的进度,我是万死难辞其咎,又怎敢贸然带兵搜查将军府?”
在将军府搜不到人事小,但耽误沈仲祁审人,就相当于不将皇帝和刑部放在眼里,届时落人口舌,乌纱帽眼看不保,林玦自然不会做这种毫不利己的事。
他诚惶诚恐,将姿态压得极低,赔罪道:“今夜冒犯,实乃职责所致,还望沈将军勿怪!”
张晚霁偏着眸,沈仲祁就立在不远处,月色洒照他周身,他的影子偏略地欹斜在地上,将她的影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沈仲祁的话辞听起来遗憾:“那恕在下无法替林副指挥使分忧了。”
林玦如蒙大赦,匆匆告退。
不多时,张晚霁便是听到了大军离去的声音。
她静静地谛听着那一阵槖槖靴声和搜寻声远去,高高悬起的心,此一刻安稳地落了地。
从公主府到金銮殿,再从金銮殿奔逃至将军府,见到了牵肠挂肚的人,张晚霁心中大致明晓,自己所历经的一切,并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现实。
身上的凤冠霞帔,将军府邸里荒凉幽绝的氛围,还有不远处身量修长峻峭的少年郎,景致与人,好像是一柄无形的秤杆,挑去了不真实的盖纱。
现实在提醒她,她真的重生回十六岁这一年。
沈仲祁切切实实地活着,两人不再如隔云端。
而且,他替她解了围。
赵乐俪抿紧了嘴唇,极力将悸动和揄扬压住:“多谢沈将军搭救。”
话毕,抬眸。
沈仲祁怎么又在看她。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年的眼神敛去了棱角与锋芒,此刻显出了一种温和的质感:“接下来,殿下的出路在何处?”
他问的是,她逃婚了,这一桩闹剧,该如何收场。
他没有深究她逃婚的真实缘由。
有那么一瞬间,张晚霁想要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可是,这些真相,她该从何说起?
先要说她先前活了一世,历经生死,然后重生了?
这种事,委实教人难以置信。
她信任沈仲祁,但又不能说实话。
是以,又一次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此刻,一个影卫从内院出来,身影疾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沈仲祁身边,道:“他肯招了。”
沈仲祁眉心微凛,张晚霁也觉察到了他面容上细微的变化,心想,他一定会差遣李广送她回金銮殿。
若是被送回殿中,被父皇母后责骂事小,但她一定会送去与那状元郎成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思量到自己此刻无处可去,在深宫之中也没有足以信任与依靠的人,她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少年。
微颤的纤细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他,继而,轻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