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霁听罢,心中焦灼不已,俨如被热油反反复复煎滚过,心神颇为不宁。
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宫里了,纵使身份矜贵,但身边并无侍女和傔从,无人能够为她鞍前马后,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她道:“以往他受伤、身边亦无医倌,是如何处置伤口的呢?”
李广静默了好一会儿,适才缓声说道:“在过往很多时候,将军一般是自己疗愈的,不会借助医倌。”
在张晚霁惊怔地注视之下,他缓声解释道:“将军并不信任任何人,畴昔的光景里,帝王本是想要给他派遣专门的军医,但一律被将军峻拒了。”
这件事是张晚霁平素所不了解的,她颇为纳罕,问道:“为何?”
李广沉默了好一
会儿,道:“将军其实并不信任任何人,在过去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之中,以各种各样名目靠近将军的,多如入江之卿,时而久之,将军防备心甚重,纵使身负重伤,亦是不会让人近身。”
张晚霁怔然地听着这一切,这些是她所不曾了解到的事。
她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广道:“一般的剑伤是奈何不了将军的,将军会自愈。”
张晚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不可能让沈仲祁自我疗伤的,同时,她也非常了解张家泽的手段,暗箭肯定淬了毒。
张家泽想要沈仲祁的命,手段势必非常毒辣。
张晚霁终究是放心不下,袖了袖手,牵起帐帘,朝着沈仲祁行了过去。
沈仲祁身上还矗着那一枝箭,他盘膝而坐,似乎是想要将毒素从体内逼出来,冷白的额庭上悄然渗出了一层浓密的薄汗。
张晚霁在他面前膝坐下来,对他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的。“
沈仲祁本来想要峻拒,说一声「不用」,但甫一睁眸,就看到了女郎雾朦朦的眸心,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
她的肌肤本来就白如雪瓷,此一刻,肌肤上蘸染了的晕色,就格外明显了。
张晚霁膝步朝前,在离少年半尺前的距离停下,道:“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让我帮你疗伤,好不好?“
沈仲祁心中某个地方凹陷了下去,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好,你帮我。“
第二十二章
营帐之外, 皎月高悬,月华如水。
营帐之内,烛火缓缓摇红, 火光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橘橙色的火焰俨如一枝细密的工笔, 精细地描摹出两个人的轮廓。
张晚霁循照着沈仲祁的吩咐, 从备用的箱箧之中拿出一只剪子, 先将他的身上的箭枝徐徐剪下。只闻「咔嚓」一记清响, 箭枝倏忽滑落, 跌坠在了两人交叠的衣裾之上, 此一过程,伴随着一小片稠血飞溅出来,很快溅红了张晚霁的纤纤素手。
她能明晰地感受到, 沈仲祁的血,既热且烫, 此一瞬, 她的心律漏跳了一拍, 头顶上方传了少年低沉闷滞的一声「唔」,嗓音质感俨如磨砂一般, 酥在她的耳根上。
她抬眸看着他,忧心忡忡地道:“疼吗?我再轻一点。”
沈仲祁冷白的面容上没什么血色, 大半张脸隐没在了昏晦的光影之中,被黑暗抽去实质,他的真实思绪亦是隐藏了起来, 是以, 张晚霁洞悉不出他具体的真实想法,只能揣度。
忧虑之际, 忽然听到他哑声说道:“不疼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殿下做的很好,保持下去。”
“接下来,能否将箭头直接取出?”
张晚霁的眸心在光影之中隐微地颤了一颤——“取箭头吗?”
甫一抬眸,她撞入了少年晦暗的眸瞳,眸瞳之中映现着风浪与深海,裹拥着一个小小的她。
沈仲祁道:“嗯,请将箭头取出,直接取出就好,毋须动用任何技巧。”
这番话让张晚霁整颗心都剧烈地颤了一颤,箭头直直扎入沈仲祁的后肩,取出之时,那箭头肯定勾连着他的皮肉和筋络,稍一有个不慎,很可能就会大出血,加重他的伤况。
张晚霁出现了一丝踯躅与迟疑,不敢妄自有所动作。
她很害怕会伤害到他。
似乎洞察到了她的思绪,沈仲祁伸出手掌,很轻很轻地揉了一下她的鬓角,道:“没有关系的,不用在乎我疼不疼。”
他这样说,无疑是让张晚霁吃了下了一枚定心丸。
张晚霁垂眸徐徐下视,视线的落点重新聚焦于沈仲祁后背处的伤口。
她先用绸布蘸了热水和药酒,将他伤口边缘的皮肤擦拭干净,迩后,放下剪子,在箱箧之中选用了另外一个更加细小的夹具,少时,将此夹具放至在了烛火之中,细细地炙烤了一番,比及夹具蒸腾出了一番濡湿的热气,张晚霁心中才开始慢慢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