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霁拢了拢心神,视线横掠而去,真正看清了习武场上的景致。
沈仲祁身量劲瘦修长,执一长剑,剑柄之上的红穗随着长风的起伏而飘摇招展着,长袍猎猎作响。
他一身黑,唯有首上那一枝海棠花格外惹眼,让打擂挑战的武将和看台上的观者,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仲祁正在跟殿前司副指挥使林玦切磋,两道身影混在一起,过招疾快,势若惊电,只听得「砰砰砰」的声音屡屡不绝,俨如一支破阵之乐。
张晚霁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沈仲祁身上,重活一世,再一次看他过招,她几乎没办法挪开眼。
沈仲祁用的是剑,出招极快,一招接一招,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人与剑融为一体,动作干净、利落又漂亮,几乎让人看不清楚招数虚实。
纵使动作极快,但那首上的海棠花,未有一丝一毫的动弹,仍旧在鬓间处安安稳稳地悬挂着。
“极少见沈将军簪海棠花,”张家泽笑意温和,视线从习武场上落至张晚霁身上,更准确而言,是落在了她鬓角处的那一枝海棠花上,“皇妹的这一枝,倒是与沈将军的颇为肖似。”
张晚霁素手轻轻覆于膝面上,温声道:“皇兄说笑了,我们为彼此簪花,再是寻常不过之事,皇兄若是稀罕,亦是可让心仪你的的女郎为你簪一枝。”
张家泽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拂袖抻腕,徐缓地捻起张晚霁的鬓间花,在手心之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不知为何,张晚霁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攥握在张家泽掌心间的那枝海棠花,花身皴起了褶皱,瓣脉亦是慢慢地脱落下来。
隐隐约约地,张晚霁感受到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沈仲祁成为了擂主后,张家泽跟成康帝提议道:“近日儿子在林苑行猎,捕得一只猛虎,此虎甚是凶猛壮阔,邺都罕见,性情暴戾难驯,而沈将军治军有方,战场上战无不胜,儿子想趁此机会请沈将军帮忙驯服这一头猛虎,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张晚霁闻言,觳觫一滞。
张家泽问得极为诚恳,字字句句都看似在捧赞沈仲祁,实则暗藏杀机。
第十四章
张晚霁心间打了个突,下意识要去劝阻,但成康帝这端,面色颇有兴致,神思奕奕,朗声道了一句:“好,此计甚好!”
张晚霁眉心微蹙,心沉了一沉,但又不能将担虑表现得太过于直接,只得信手扯揪住成康帝的袖裾,轻声道:“父皇,此计不可……”
成康帝大掌拍了拍她的肩膊,温声安抚道:“我知晓你忧心沈卿的安危,但是,沈卿是什么人物,驰骋疆场多年,杀敌无数,过去数年坐镇塞北之地,面对十万敌寇都临危不惧,照样将敌寇击溃于千里之外,天下谁能与其平分秋色?按此一来,沈卿焉会畏惧一匹畜生?”
父皇虽说最宠爱她,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丝毫没有改变让沈仲祁独自一人驯服猛虎的的打算。
张晚霁想要说,敌寇说到底也是人,纵任战场上刀剑无眼,但也不会凶悍过一匹猛虎。猛虎是毫无人性的,但凡见着了活人,都会不顾一切将其咬啮成粉碎。
敌寇与猛虎二者性质大相径庭,又怎么能混为一谈?
张晚霁想要将这番话说给成康帝,试图能够说服他,但为时晚矣,成康帝已经吩咐张家泽,将那一头猛虎从远处的兽笼之中放了出来。
猛虎体型彪壮凶猛,甫一出笼,便由四位壮汉硬实地拉扯着,控制其剧烈挣扎的庞硕躯体,虎啸由远及近,暴烈地撞入沉寂的空气之中,声浪排山倒海般侵袭了过来,端的是震耳欲聋。
台面上所有人受此一慑,俱是失了声息。
静伫于台面上的执剑少年,听闻到虎啸,循声望去。
少年深潭一般的眸子,晕染着一份浓晦的光影,教人观察不出具体的情绪。
似乎能够感受到张晚霁忧心忡忡的注视,沈仲祁的眸色穿过躁动的空气和鎏金的日色,遥遥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契上了,犹如在静水之中遇上了深潭,击撞出了一星半点的水花。
张晚霁的心律,遽地怦然失重,嘴唇轻微翕动了一下,有一些话,想道诸于口。
沈仲祁长久地注视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这就是让她安心的意思了。
张晚霁的一整颗心,原本是绷紧的,此一刻稍微舒张了开去,沈仲祁他心中应当是有定数的。
不过,视线微微挪移,很不巧地,她发现张家泽正在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自己。
他眸底衔有一抹温和柔润的笑,但这一抹笑并不真正抵达眼底,反而给人一种毛毵毵的意味,张晚霁浸泡于这种含笑的注视里,俨如置身于冰窟之中,寒意疯狂地往骨子之中钻去,通身遍体之中,俱是泛散着一种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