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霁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
也就有些拿捏不定他的情绪。
看来,他是默认了文国舅的话辞,这一场战争,当真是非常严峻吗?
远远比她预想的要严峻许多。
张晚霁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骨节微微泛着一片白,肌肤之上,泛散着一片淡淡的青筋,此时此刻,青筋以一种大开大阖的势头,沿着她的手腕一径地延伸入内,渐渐地,消隐在了袖裾深邃处。
“这一场战争,可是你一手布局与筹谋?”晌久,沈仲祁淡声问。
话中的情绪淡到毫无起伏,不见喜怒,却给人一种几近于千斤般的威压。
文国舅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般问,先是一怔,继而朗声笑了起来:“此话怎讲?沈将军可不要诬陷老夫啊。”
沈仲祁左手摩挲着右手的指腹,眸色冷冽如霜,似是淬了一层寒冰,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只听他淡声说道:“用我的命,唤文峄山的命,一命换一命,睚眦必报,以牙还牙,这就是你文国舅的行事风格。”
文国舅闻罢,朗声一笑,浅浅地喝了一口清茶,道:“果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沈将军的慧眼,不错,这一场战事,老夫确乎是布局的,但是,你打算将老夫告发到圣上吗?你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
沈仲祁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掀起眼睑,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以为,自己当真是步步为营么?”
文国舅道:“柔昭帝姬是你的软肋,是也不是?”
如此一反问,沈仲祁顿时沉默了。
静伫在廊檐之下的张晚霁,亦是微微地屏住了声息。
自己也不知是在期待什么,手掌心微微地渗出了汗。
“我娶她,是为了应皇诏。”沈仲祁的嗓音淡到毫无起伏,“归根到底,她是天子的女儿,我对她只是出于尊仰,并无旁意。文国舅,您老在官场摸爬滚打这般久的时间了,莫非连逢场作戏都看不出来?”
冥冥之中,张晚霁的心中,有一块隐秘的地方,忽然塌陷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冥冥之中, 张晚霁心中有一块地方,隐秘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 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下去。
张晚霁蓦觉喉头有一些哽塞, 胸腔之中仿佛被塞了一块柠檬一般, 充溢着各种滞胀闷沉的感觉。
方才在茶楼上的时刻, 他跟她说过了的那些话, 她一直都分分明明地记着, 但现在他说了什么?
他说, 跟她都是逢场作戏, 之所以跟她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禀承皇恩。
虽然知晓沈仲祁是在为了应付文国舅,才有了这么一番说辞, 但这一番话听在张晚霁的耳屏之中,她明晰地觉知到, 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心绪俨如陷入了某种泥沼之中, 难以自渡。
沈仲祁这一场远赴蓟州的战争,其程度是九死一生, 战势如此险峻,他竟是从未告诉过她。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 张晚霁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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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霁本想直接回宫里去,但是, 她并不识得路。
说来也是极其可笑, 她本是邺都人,长年生长于宫廷里, 出了宫城,竟是有些寸步难行,自己对邺都的地况一无所知。如今也是沈仲祁带着她来到茶楼之中,她记不得来时路了。
烟罗和天香也不在此处,今番是沈仲祁带着她出宫而来,就没有带着傔从左右跟随。
因是赌气,张晚霁并不打算回茶楼,也不想坐沈仲祁的马车,打算去近处的马厩买下一匹马。
好巧不巧地是,街衢之上,她遇到了一辆马车,马车之上的饰纹錾刻着浓重的西域色彩,幨帷被一只纤细的素手搴了开去,女子的嗓音传了出来:“柔昭?”
这一声轻唤,柔淡细软,分外耳熟,张晚霁循声望去,马车上的女子面容隐没于帘子背后,看不出面容的虚实。
倒是戍守于车轴前的素衣婢女款款上前,做了一个延引她到车厢去的手势:“十三殿下万福,咱们主子请你到马车之上叙坐。”
一抹凝思之色浮掠过张晚霁的眉庭,她道:“你们主子是——”
这个答案,等她上了马车之上,才昭然若揭。
“长姊?”
张静怡笑了笑,牵握住了妹妹的手,让她自己身边告座,“怎的,才不过一年未见,就不认识我了?”
张晚霁摇了摇螓首,嗫嚅道:“怎么会认不出长姊。”
在大内宫廷之中,在这般多的兄弟姐妹之中,她最为依赖信任的人,就是长姊张静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