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中,沈合乾摘下将盔,而后撩开下裳,大刀金马地坐在咯吱响动的椅上。
沈合乾将铁盔摁在腿上,而后伸出手掌,将手在衣摆上使劲地擦了擦,擦去手上尘土黑血,方轻柔地拢起手掌,近乎小心翼翼地从胸襟里捧出一方折叠得整齐四方的锦帕。
锦帕一角露出金丝所绣的爪纹,跃金浮华,在昏昧的帐中光线里如同一场虚幻的云月绮梦。
俊挺的眉眼微低,望着手中的绮梦,青年冰冷凌厉的神情渐渐地如融化般,柔和了些许。
望了许久,直至外间传来摔碗明志的号角声,沈合乾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漠,只是手腕轻转间,将锦帕收束入怀的动作依旧轻柔无比。
收起锦帕,转而拾起染着血的粗布,用力地擦着早不再光鲜的破败盔甲。
粗粝的大手划过铁盔上晃荡的红缨,柔软的猩红丝绦从他裂口的指腹上坠落,继而在寒冷的空气里重新缓慢地晃荡起来。
前后飘摇的红影,在诡异阴沉的天光照耀下,某一时刻竟然呈现出一种金质般的光辉。
细润华美。
远不是粗蛮战场应有的艳色。
主帅冷峻坚硬的面庞微垂,轻轻勾起红缨,看了一会儿,忽而握住柔软红缨,隔着手指,干燥温暖的薄唇贴了上去。
指挥着千军万马、杀伐果断的冷硬主帅,第一次在战场号角中露出类似思念的神情。
薄唇中泄出的叹息微颤着,随着松手时滑落掌心的红缨,一同摇着,最终散在冷空中:“殿下……”
号角尖锐,所剩无多的沉兵如蚂蚁般冲进了敌国庞大的兵潮。
每一息都长得像一生,一生又走马观花般用了一息从眼前消逝。
沈合乾杀敌成狂,到最后嘴中眼中都是猩红苦咸的血液,纤长眼睫濡湿在薄薄的眼皮上,眼帘中的眸子连眼白都是猩红的。
身边积聚着一堆堆的尸体,多是敌国的,但也有零星几个绝望疯狂的,想要拉自家主帅去死的沉国士兵的。
沈合乾视线里已看不清人影,只要有靠近的活物,他只管抬手落手,用早不再尖利的长剑劈砍斩刺。
钝剑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断裂了。
早被沈合乾杀势震慑住的敌兵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多离他较远,生怕这个疯子把自己和其他尸体串在一起。
几个敌国士兵偶然碰上沈合乾的眼睛,遽然间竟汗毛倒竖地僵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那双猩红又坚漠的眼睛,甫一对视,好像成为了那两颗无神眼珠下的亡魂之一。
他们仿佛不是在和一个活人对视,而是在和死亡本身对视。
在这种恐怖无神的眼神之下,泱泱近万士兵,竟无一人敢上前。
敌国士兵将战场上仅剩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凶恶的沉国士兵包围在中心。
包围圈越发大,衬得中心的人如此孤立无援。
“嗤——”
敌国士兵们一抖。
轻微的水声,来自包围圈中心男人从尸体上拔.出长枪时,温热的尸体朝外飞溅的鲜血。
原本所向披靡的士兵们竟而被这一声轻轻的响声给吓住了。
好像是无声但巨力的一巴掌,恶狠狠地甩在了以兵力自傲的他们脸上。
脸色红辣,耻辱感战胜了恐惧,杀人的恶意冲上士兵的心头,但这时的沈合乾轻轻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圈铁桶般的包围。
那一眼几乎将前围所有士兵都包含在内,前围士兵们那燃烧的恶意便如被冷水一浇,全部化作了更深的恐惧,深深烙印进了骨子里。
但也有个不知死活的蠢士兵,提着长枪大叫一声冲上了沈合乾的后背,意欲靠偷袭来取对方性命。
沈合乾连头都没回,反手便将长枪仍进了偷袭士兵的头颅中。
“呃——”枪尖正中眉心,偷袭的士兵两眼泛白,红□□物从额头溢出,狰狞的脸在混乱的液体下显得更为凄泞。
噗通一声,士兵倒地,穿过头颅的长枪在倒地时又被戳出了一截。
见状,敌兵们悚然,恐怖地望向沈合乾。
沈合乾将周围的眼神视若无物,俯下精壮的身子,动作缓慢,冰冷的指尖在触及地面的长枪时,看上去坚不可摧的身体却忽而间趔趄地往前扑了下。
手掌陷入被鲜血泥泞得不成模样的泥土里,手腕以一种扭曲的角度顶在长枪的把手上,腰背塌陷了一瞬间,又急速地恢复挺直的状态。
但是这时敌军包围堆里响起一道恐惧又兴奋的颤抖声线:“他、他没力气了……”
一语惊起惊涛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