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不会让他被人欺负的。”
当初在御书房和父皇究竟说了哪些话,沈纵颐已记不大清了。
现下五王在外带兵,最牵挂的自然是独子沈合乾。
父皇得让五王把心放进肚子里,让他安稳备战。
不错的话,大概就是这些了。
沈纵颐起身,“那我这便去叫他进来,给爹爹您瞧瞧吧。”
“等等。”皇帝制止住她。
沈纵颐顿住,重新坐了回去。
“你五叔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沈纵颐愣了下,五叔还曾给自己留过话?
她对此怎没有印象?
“五叔说什么了?”
皇帝顿了一顿,沉声道:“他说让你不要同情沈合乾,他打小就没用,要打要骂都随你,便是……活不到及冠,也看他造化。你千万别管。”
“什么?五叔真是这样说?”沈纵颐愕然起身,“沈合乾是他亲儿子吧?”
皇帝颔首。
其实五王说的只比他的转述还恶毒。
“你五叔这人……多少年过去了,也还这性子。他不是在攻讦皇宫难测,而实是瞧不起自己的亲儿子,故才撂下这番话走的。”
“他虽这般说,但已已你——”
皇帝未把话说满,但沈纵颐已是明白了。
她颔首道:“我知道了爹爹,您放心吧。沈合乾总归是我堂兄,我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嗯,”皇帝沉吟一番,将酝酿好的想法说出口:“不过能少接触就少接触罢。你及笄了就是储君了,未来还是我沉国的皇帝,不和五王府里的人太近最好。这样,爹给你想了个法子,让他去上书房,如何?”
这不巧了。
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纵颐笑出声,在皇帝疑惑的眼神中解释了一番。
皇帝便明白了,欣慰地抚了抚她的头,“我们已已有储君之范啦。”
中年男人笑时,眼尾褶着一条条的细纹。
俊朗的面庞上因这些细纹而显现出几分老态。
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父皇,原来他这时已经很老了。
沈纵颐笑容渐渐变淡。
她很少会后悔的。
她本欲尽快驯服归宥好驱使他,却忽略了自己和他绑定着进入幻境,注定要重新目睹爹娘接连的死去。
望着谆谆教诲她的父皇,沈纵颐想起他会在她十七岁生辰那天战死沙场。
而方才一直忧心她太辛苦的母后,会于父皇死后缠绵病榻,不消一月便也撒手人寰。
她进入的是幻境所营造出来的回忆,挽救不了任何人的结局。
无力感攥住了沈纵颐的心肺,艰难地将思绪从记忆里拔出,扶住父亲的手臂,她依旧如平常般笑道:“爹爹教的好。”
“我今日的书已提前学完了,您要不要考考?”
皇帝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了,你在爹这里早过关了。”
闻言,沈纵颐鼻头一酸,似有些撑不住满溢的情绪,急匆匆地低头道:“那我们便去见见沈合乾吧。”
“不必了。对了,已已……”
“嗯?”
皇帝反手握住她,轻声道:“大沉国只有一位正统储君,那就是你,已已。你要永远记住。”
“……我知道。”沈纵颐本来能忍住。
但爹爹的这句话刚落,即便她早知道他会说这句话,她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它,依旧没能忍住。
原来爹爹早在这时就有了此打算。
“爹。”
沈纵颐拥住皇帝已经微驼的腰身,脸颊紧贴冰冷黄袍。
她眼睫潮润,瞳珠蒙着一层水雾,眼底更汹涌着惊人的阴狠之色。
三年后,沉国军队在边关节节败退,山关外的两大国联手,叫嚣要将沉国皇帝的头颅割下来放在城墙上示天。
就在此威胁刚出的那日,皇帝颁布诏令,废黜旧储君,立五王之子沈合乾为新储君。
全沉国上至王宫贵族,下至摊贩走卒,毫无芥蒂,甚至以一种恐怖的迅速接受了这道诏令。
老皇帝战死战场,外军攻破山关,向皇城长驱直入,逼问他们沉国新帝下落时,每个人都指向了弱冠年的沈合乾。
“听闻你们沉国有位女储君?”
“军爷听错了,那只是我们的公主。”
她的国和她的民。
全部消亡在了归宥的铁骑下。
“已已,怎么了?”
头顶传来父皇亲切的关心声,落于耳中只觉字字如梦。
沈纵颐深吸了口气,平复住心情,从父皇怀中抬起头道:“无碍,只是想到许久不曾与您亲近了。”
皇帝大笑,女儿简单的一句话比蜜还甜,繁重政务所带来的疲惫此时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