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他解答的罅隙,沈纵颐抬头凝望着归宥的脸。
他们甚少这般心平气和地面对面。
她也才发现在归宥这张俊悍冷峻的脸上有双睫毛很长的眼睛。
他垂眼时,这过长的睫毛遮掩着眸中冷色,无形柔和了他不可靠近的气势。
看得出来魔尊在很用力地思考着。
这个问题不仅对沈纵颐是个难题,对不通人情的他来说亦然。
长眉皱起,归宥再次尝试着从分魂记忆里找寻答案,可又不能找久,因为她还在等着。
她对他没有很多耐心。
这归宥倒是知道。
于是半晌后他就颤了下长睫,垂视沈纵颐说:“本尊不知。”
沈纵颐哦了声,忽而又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妖皇?”
接着补充说:“不要说是为了举办宴会才去杀人,我并不信。”
魔尊挺拔魁梧的身子微微侧开,她的手顺势滑落,他方低沉道:“为了带你去方外地。”
她笑容消失,“妖皇不想我去方外地?”
归宥摇头,沉声说:“杀了妖皇,他们就会庆祝。庆祝宴上人多,而你喜欢很多人的地方。”
“你高兴的话,本尊就可以见你高兴的模样。”
“然后?”沈纵颐扯了一扯唇角,“你觉得我就会同意你带我去方外地?”
“不会吗?”归宥眉头紧锁,“白水骗了我。”
真的是白水出的主意吗?
那位漂亮的深肤美人可想不出这么愚蠢的法子哄她高兴。
沈纵颐只佯装相信。
妖皇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归宥颠倒三界也无所谓。
她才不管他的目的和拙劣的心机。
她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兴致:“我要去方外地。”
归宥唇角微微牵动:“现在就走。”
杀了妖皇,妖界陷入夺权争斗,几十年内不敢再侵扰魔界,后患已除。
现在就走,免了卞怀胭挽留而她心软带上这个累赘,一箭双雕。
“等等。”
沈纵颐说,“先告诉我,因何是方外地而不是别的地方?”
微顿,她垂眸道:“你送来的衣裳都是凡间的,我本以为你会带我去故国。”
“……我不懂,你为何想要去会伤心的地方。”归宥简截了当地道:“分魂将你囚在深宫里三年,你夜间时常躲着人哭。战乱时,你又那般急着逃走了,本尊以为你永远不会回去。”
那当然是她的伤心地。
如今除非是父皇母后和皇兄的鬼魂还在那片土地上飘荡,否则她会很平静地迈进故国遗迹。
一百年来汲汲营营,为的不过是掌控自己不被被人掌控。
归宥过惯了支配的日子,那他一定体会不到她的心境。
沈纵颐眼底幽暗,背过身:“我先回主殿了。”
她也猜出那些话本是被他缴去了,东西落进他手,大概逃不脱个尸骨无存。
如若不错,他接下来还会处理一波画这些缠绵本子的魔。
趁着这功夫,她不如回去歇着。
……
沈纵颐走了。
因为他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吗?
归宥薄唇微涨,又不知如何说弥补。
他只是把曾经看到的说了出来。
但坦白或许、或许也是错的。
不注视着沈纵颐的眼睛,看不见其眼底的恨意,他总是容易忘记自己还是她的仇人。
沈纵颐的背影就此消失在层叠迂回的走廊深处。
归宥垂回视线,在原地停了良久,他伸出手,魔荧闪过,便将那几本封面不起眼的小册子轻轻握在掌中。
魔族纵情声色,作些黏黏糊糊的文字图画最是寻常,无以为耻,自不会遮遮掩掩。
他本也不必把它们藏起来。
焉极幻境出来后,归宥自觉变得比从前怪异了。
分魂记忆作祟,幻境记忆也跟着捣乱。
他平稳不动的眼光头一次这般长久地注视沈纵颐。
虽早知晓她的存在,明白她的特殊,但听说旁观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阴沉的天空陡然响起几道惊雷,雷声咆哮,好似在警告什么,而且有持续之态势。
归宥掀起眼皮,淡淡地朝天幕看了眼,那闪电雷鸣竟瞬时间偃旗息鼓,翻涌的劫云僵住,转而乖顺地隐没在普通阴云之后。
归宥垂眼,黑眸里闪过一丝异色,规则又在提醒他安分点。
少伤害沈纵颐。
他这次没有。
手掌收紧,坚硬的书脊顶住了他继续加重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