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简和尤丽佳为首的女官与侍女们都轮番在外守夜, 还要兼顾主城堡垒厨房和后勤的状况, 忙得脚不沾地。近日来艾格尼丝已经不再需要侍女服侍她穿衣--反正为了行动方便,她穿的也尽是朴素保暖的衣物, 熟练之后就用不着人帮忙。
天才蒙蒙亮,但堡垒大厅和中庭中全是人。
这也是理所当然, 昨晚的敌袭持续到午夜祈祷结束。伤员需要包扎护理,死者的遗体要由渡灵人来抬走, 受损的武器和铠甲要由铁匠修理……
艾格尼丝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被围时日增加, 每一天布鲁格斯城中的空气仿佛都有变化。不止是无法驱散的燃烧与死亡的气味, 有某种难以言状、却切实存在的不祥感觉令刮过的风都变得沉重。
只需要闭上眼, 艾格尼丝就仿佛回到十一月的最后十天。
围城伊始,守军士气高昂。
港口的奇袭烧毁了大批敌船, 在暴风雨般的箭雨和石头砸击下,多奇亚军的攻城车无一例外在靠近城墙之前被摧毁。
但敌方很快重整旗鼓, 剩下的船只封住港口,步兵主力从城外的险滩冲上岸,选了攻城器射程以外的郊野结营安帐。
三日前,由伯恩哈德率领的巴姆贝克军与多奇亚军汇合。从那时起,不止是白天,在夜晚守军也不得安宁。
艾格尼丝本就浅眠,自从夜袭开始,就更加没好好阖过眼。
“城中粮食还充足,应该能再撑一个月。援军那时肯定到了。”希尔达说得较为乐观。但不论是她还是艾格尼丝都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八日之前,亚伦率领的荷尔施泰因精英走奇路翻越幽风山脉的好消息传开,守军固然为之一振,但敌方的攻势也陡然加强,不再和开始一样顾惜人力。连排攻城塔车与硬梯软梯齐上,弓箭手从攻城塔的小窗中齐射,还有人投掷飞枪,专挑着攻击守军方的弓箭手。
一日之内,守军伤亡的人数就与此前十日相当。
昨天下午,外城东角楼已经被开出了一个缺口,虽然及时将敌军击退,但之后数日,那里定然会成为激战之地。
就连主城堡垒直面海崖的那一面都遭遇袭击:一艘战船悄然出现,试图趁守军忙于应对正面猛攻,从后方登上高墙从内突破。幸而艾格尼丝早命人在那个位置设了一台攻城器,只是象征性地投掷了一枚符石火弹之后,敌船就飞快逃离。
而在南方前线,亚伦率领的先锋军沿途遭遇多奇亚精英的拦截,双方数次交锋,各有胜负,战势逐渐胶着。虽然依然在逐步靠近索兰诺,北军的情势也不容乐观。前进速度已经比预计要慢,一旦在哪里被拖住脚步从后包抄,那就完了。
而南方晚一日分出胜负,就意味着援军晚一步抵达。
弗雷德加带领的南科林西亚军已经在北上途中,但频频被与费迪南勾结的叛军中途偷袭。从南科林西亚边陲赶来原本就要花近一个月,如今自从出发已经过了半个月,路只走了三分之一。哪怕进入北科林西亚地界后能加快脚程,援军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赶来。
战势逐渐吃紧,城中的氛围也逐渐变化。
艾格尼丝隔天就会到外城、甚至最前线查看情况。
她眼睁睁看着守军的脸孔染上疲倦与麻木,原本火热朝天为守军递送物资的居民也逐日减少,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从窗门缝隙中窥视的视线也变得冷漠。
布鲁格斯城中的人对于身处的状况正逐渐感到厌倦。
没人不会对于身处囚笼感到厌烦。
闭锁在高墙后的安全感、非常时期的新鲜感与强烈的认同感都只是一时。
死在最初几天的人死在辉煌荣光满溢的美梦里,活下去的人却要醒来。每个普通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人生要继续。
最初十日的热血冷却之后,卫兵开始怀念值岗时能打瞌睡的日子,面包铺的主人开始抬高售价,铁匠工会开始上主城堡垒讨价还价,任务太重要更多补偿……
说到底,对在主街上拥有一间小铺面的皮革作坊老板而言,坐在主城堡垒最尊贵的位置上的是谁,也不过是每年征收的杂费高低的区别。
让一个多奇亚人来统治自己,科林西亚人当然不愿意。但现在的公爵夫人有北国人的金色头发与蓝眼睛,又与深色头发眼睛的多奇亚人有多大区别?
这种时候,从北国来的新娘过了七年依然是异国的新娘,哪怕她会说地道的科林西亚方言。如巨人盘踞在城头的攻城器具也不再只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伙伴。有人在夜色降临后靠着火炉轻声议论,如果有朝一日,荷尔施泰因带着更多这样的东西南下,布鲁格斯是否要在地图上改写成南荷尔施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