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抬眸:“我不记得你是会为了道德上的污点义愤填膺的家伙。”
伊恩殊无笑意的勾唇:“的确不是。就当我失言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那个名叫雅各布的小鬼身上移情。他们几乎没什么重合的地方。
二十岁时的伊恩·柯蒂斯已经被圣地的风沙磨得警惕、麻木、坚硬且冷漠,而雅各布漫不经心、天真、缺乏警戒心,在面对死亡的时刻也安之若素,仿佛忘了要害怕。而伊恩之所以能一次次地从绝境中生还,只因为他无法心甘情愿地面对死亡,每一回都选择难看地挣扎到底。
况且伊恩在圣地见过太多人的死,其中许多人与雅各布一样无辜。
即便没有被不幸牵扯进来,如果伊恩没有途中一次次地伸手,雅各布很可能更早之前就丢掉了性命;即便活到了那片沼泽地,伊恩也很难相信雅各布能活着走出树林。
伊恩只是没来由地感到恼火。又一次地,他为一个人降生而又轻易地死去的无意义感到荒谬。
“原本我也不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但是费迪南一方先在弗雷德加手下安插线人,搞得我亲爱的盟友因为敌人里应外合、焦头烂额,我用同样的手段回敬也在情理之中。”亚伦意态坦然,摊开另一张地形图看了片刻,自言自语似地开口,但伊恩知道这是在解释给他听。
“这场大捷之后,南科林西亚暂时能收住乱象,至少那些举棋不定的人都会很快站回弗雷德加这边。起义的农民稍加安抚也能控制住。但这也只不过是把南科林西亚的局势拨回到了原点。”
“要让费迪南放弃野心认输,这还远远不够。”伊恩抱臂往墙上一靠,墙壁顿时变形,软软地往后凹陷,虽然外貌和空间构造改变,帐篷还是油布。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愉快地站直,继续说道:“所以?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亚伦大人?”
“荷尔施泰因军重新修整需要时间,虽然有符文,但还是有人会水土不服。继续向南推进不能指望速战速决,一时半会儿这场战争还结束不了。”亚伦抬眸看来,发问的口气更像是陈述,“在我这里当个副官怎么样?不论是和弗雷德加他们还是其他科林西亚各方打交道,我都需要更多本地助力居中斡旋。”
伊恩平静地回道:“您很清楚我不会、也不能拒绝您。”
亚伦露出“你明白就好”似的表情。然而伯爵大人却没有就此放过伊恩,而是继续敲打道:“你身为科林西亚人,却为我这个北方佬效力,即便是科林西亚这侧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伊恩耸肩:“我活到现在,一大半时间都不在科林西亚。对这里也没什么归属感。”
“那么之后我再传唤你,会有人带你去休息。”
“是。”
伊恩毫无留恋地转身往门边走。
“你不问北边局势如何?”
他步子一顿:“如果还留了隐患,您是不可能放心南下的。”
“那倒未必。”
伊恩讶然回头。
亚伦坦白:“我原本想在北科林西亚再驻扎一段时间,但弗雷德加这里实在撑不下去,我只好赶来。巴姆贝克投降得太快,向布鲁格斯投诚的北方领主都只为了自保,我带人一走,难保费迪南不会暗中与他们接触,想策反他们从背后捅我一刀。”
伊恩默然看了对方片刻才问:“所以?”
“你害怕和我谈及艾格尼丝。”亚伦下定结论。
填满两人之间距离的气泡被一个名字倏地戳破。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伊恩忽然感到十分疲惫,措辞愈发谦卑,但绵中带刺,“我不会求您让我回她身边,也不会主动向您打探什么。我很清楚现在我在她身边派不上用处。即便我在这里向您证明,我这人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价值,您还是未必会让我回去。我目前没有和您谈条件的资格,不需要您反复提醒,我也心知肚明。”
亚伦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有那么一瞬,伊恩几乎要误以为对方在同情他了。
亚伦问:“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伊恩认真地思索片刻,才答道:“为了万中有一的可能性。”
亚伦笑了。不知道究竟对他的这个答案感到满意还是可笑。
“我怀抱着同一个幻想活到现在,即便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也于我无损。而除此以外任何的结果,都可以看作是意外之喜。”伊恩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绿眼睛挑衅似地闪了闪,“要怪也只能怪您那时没能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