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俯视她,嘴唇开合,但是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好想逃。好想消失。想要这个人消失。
但是理查已经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甩开包袱一般将她扔进床褥。
不需要理查再说什么,不用艾格尼丝听见他说什么,甚至没有必要等理查开始行动。她就瞬间完全地明白。她以言语彻底地羞辱了他,他要让她切身地体会同等甚至更多的耻辱,哪怕折断她摧毁她也要将她按回公爵所有物的箱笼里。
而且是以完全合法的方式,以婚姻义务的名义。
好想死。立刻,马上,现在。在理查在她人生上刻下无法磨灭的伤痕之前。
轰地一声巨响,艾格尼丝重获听觉。皮肤表面的每个洞孔仿佛也随之炸开。她一瞬恍惚以为神明回应了她的呼唤,降下雷击让整座布鲁格斯堡都坍塌下来。
“艾格尼丝!”
理查忽然被挪开了。艾格尼丝看见了被劈开的门板。
“列文斯顿?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现在就离开这里!”
“我只是在好好管教不听话的妻子,你没有权利置喙!”
“艾格尼丝女士有危险,保护她是我在这唯一的义务。”
“你--!”
“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否则我就真的要拔剑了。”
“夫人!夫人……小姐……”
希尔达和理查的喝声,还有简压抑着呜咽的呼唤都变得十分遥远。
艾格尼丝闭上眼,自愿地跳入了昏睡的黑暗。
--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她一定会在记忆的重演中将自己砸得粉碎。
“我不想一年后、五年后、乃至十年后,当您偶尔想起我,心头只剩憾恨和愧疚。”
--即便努力向前看,即便正面接下了所有本该更早接受的感情,它附带的重量并不会消失。怎么会没有罪恶感?怎么会不感到懊悔?
“我宁愿您只记得那些更美好的回忆。”
--可是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回忆,都会留存到这具躯体死去的那瞬。
“如果在我走后,您会被我的影子折磨,我……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踏上征途?”
--你没有任何过错,甚至不需要知道这一切。这闹剧只是一厢情愿的任性,充其量是自私的赎罪。如果不那么做,那些词句之间故意留出的空白、那无处不在却哪里都不在的身影一定会成为新的亡灵。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为了你才杀了莱昂。”
--无法反驳,无言以对。
“非常后悔。”
--我也非常非常后悔。
“但即便那样,到那一刻为止,我的心情都是真的。”
--啊。
艾格尼丝倏地睁眼。耳中的细语随之收声。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愣了片刻,缓慢地侧首打量四周。夜色朦胧,从房中布置的轮廓判断,她身处一间没有见过的卧室之中。不,见过。这里是常年无人居住的客房,因为公爵夫人根本没有登门造访留宿的客人。
她活动僵硬的四肢,先蜷成一个团,而后才徐徐靠着床头坐起来。
“艾格尼丝?”
从墙角的阴影里传来语声。
艾格尼丝疑心听错了。直到一个人影走到床沿,她才梦呓似地念道:“伊恩?”
对方没有答话。
而后,在她提出任何问题前,他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我想……我没有资格。”
艾格尼丝的头脑有些混沌,她眨了眨眼,没有立刻理解对方的话。
伊恩轻轻吐了口气:“没什么。当我没说。你--”
句末的词音变调,他没有说下去。
“我没事,”艾格尼丝摸了摸脸颊,那里已经被妥善处置过。她想要微笑,却发现那到底还是有点疼,不禁无声嘶了一口气,而后匆忙转移话题,继续他们的共犯游戏,“公爵对妻子施暴是个不错的材料。不过不需要领费心思,想必已经传出--”
“艾格尼丝!”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伊恩这样情绪化的口吻。但她还是一脸平静地摇头:“我是认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就必须物尽其用。”
“请你停下,别说了,”伊恩侧过身,似乎捂住了双眼,几近软弱地低语,“我求你了。”
艾格尼丝的喉头阻住了。
伊恩是对的。说这些话只会更深地刺伤她自己。
她用力吸气,却依然感到呼吸困难。那股仿佛要挤碎她胸口的大力将她的话语也碾得支离破碎:“如果不这样……如果不……就……”
可如果就此收声,在思绪的帘幕后蠢蠢欲动的光景就会再眼前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