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室内的姜采女并未享用那碗热腾腾的笋皮鸡丝面,而是将面碗捧放在几上香炉前,在香炉里插了三支燃着的线香。
郑吉不解地瞧了一会儿,正觉这情形有些像祭祀时,又见姜采女将火盆拖到几下,将书案上一张写满文字的白纸拿起,放到火盆中点燃。
燃灼的火光映着姜采女素洁的眉眼,她神色无悲无喜,就静静地看着那张字纸一寸寸被火焰吞噬。
郑吉想自己若向师傅禀报此事却半点不知纸上所写内容,必是要被责怪的,可姜采女是主子,他一奴仆不得传唤总不能强行闯入室中去看那纸上内容。
眼见那张纸就要被全烧成灰了,郑吉急中生智,侧身避在窗畔,悄将窗扉开大了些。
夜风吹入室内,将零星的火星纸片吹卷了起来,有几片就随风飘出了窗外,被风卷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郑吉猫着身子钻入夜色庭院里,悄将那两三片半指长的烧焦纸片捡着后,攥在手里,就往紫宸宫方向去了。
戌正时分,皇帝尚未用晚膳,他人站在御案后,望着案上铺陈的多道绣衣司调查密文,疑虑如悬丝浮在心头。
在暮春时姜烟雨刺杀他后,他就命绣衣司深查燕宫宫女姜烟雨与燕太子慕言的过去。
当时时间紧急,一时间并未深查出些什么,只查出些姜烟雨在燕宫花房劳作的旧事,也算正常,可如今两个多月过去,所查出的旧事却依然没有多出多少,即使以绣衣司之力可轻易查出朝中重臣的过去,却对一燕宫小宫女的过去力不从心。
曾在燕宫花房劳作,仅此而已,也许一个平凡的燕宫宫女就该是这样简单,可姜烟雨并不平凡。
她敢为燕太子刺杀新朝天子,她的名字曾出现在燕太子妃的册封诏书上,她的过去绝不会是如此简单,她与燕太子的种种牵连应详细地出现调查密文上,即使那会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可是没有,无论绣衣司如何深查,都查不出更多的事,就像是有一只手在过去特意抹消模糊了姜烟雨的过往。
而且,就是这般模糊简单的过往,也都停在了三年前,好像从三年前的某一刻起,姜烟雨此人就人间蒸发,关于那三年里她到底身在何处、接触过何人,完全是一片空白。
皇帝神色沉凝地望着案上密报,心中思绪无声搅缠时,殿内有脚步声轻响,是周守恩躬身走近前来。
听了周守恩的禀报,皇帝心中疑虑更深。今日并不是燕太子的死期?她在祭祀何人?她自己的亲人吗?
皇帝一边思索着,一边拿过那几片烧焦的纸屑,想她大抵是为祭祀写了一篇诔文。
纸屑边缘都已焦黑,只能模糊辩出几个字迹,一是“泣”字,一是“思”字,一是“手足”。
姜烟雨是孤女,并无手足。
皇帝望着那焦黄的“手足”二字,边疑惑着,边打开案上其中一本密报。
这本密报上记载着姜烟雨早已死去的双亲,可姜烟雨双亲的忌日都不是今日,她今日到底是在祭祀谁?“谁”可以让她用“手足”相称?
皇帝默然沉思许久,只觉心头如有一团乱麻扯不清时,忽又有一心念如闪电划过。
面食乃是庆贺生辰的食物,皇帝猛然抬头看向周守恩,“慕言生辰是几月几日?”
周守恩怎知这个、答不上来,正要说“老奴这就去查”时,见圣上忽然又低头看向案上十几道密报,迅速从中找出一本,匆匆翻开。
圣上似在目光逡巡着寻找燕昭文太子慕言的生辰,而当终于寻着时,圣上身形定住,眸光幽深如海,像被一足以震惊世人的猜想狠狠砸在心上。
许久,圣上将那本密报放了下来,目光幽幽地直视前方,灯火落在其中似是夜色中海面的暗芒,“令绣衣司再去查一个人。”
周守恩“是”了一声,再恭声询问:“陛下是想查谁?”
“燕……清河公主……”
圣上缓缓道出的一字字,令周守恩不由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未先遵命,忍不住先轻说了一句,“陛下……清河公主死在燕永昌十六年……”
“查她”,灯火暗芒在圣上眸中幽幽闪烁着,无限的震惊与茫然在圣上眸底凝结成坚定要探究到底的决心。
圣上似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并对他的猜测有着直觉上的坚信,拧着眉心沉声吩咐道,“查她到底是死是活。”
自端午那夜后,皇帝已有一个多月没再去过幽兰轩。
那一夜,他将畏黑到颤抖的她紧紧抱在怀中,在黑暗里,他们似乎不是彼此憎恨到想杀死对方的仇人,而是人世间一对相依相偎的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