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刻酒宴正酣,赏灯的人不多,吴青湘登上塔基,一见到萧洪,就被他紧紧扼住了手腕:“按月份算,你生的就是我儿子。”
吴青湘迎着萧洪狼一样的目光,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不耐烦地回答:“那孩子是早产。”
“我不信!你休想骗我,”萧洪冷笑道,“你把孩子带出来给我看看,如果他长得像光王,那我没有二话,否则……”
“否则你打算如何?”吴青湘轻蔑地看着萧洪,反问,“你敢将这件事揭出来?身为国舅,染指亲王内眷,这罪名可不轻。”
“哼,我何须揭出这件事?你当光王身上干净?别的先不说,当年你们处心积虑地把我献给天子,这事我要是向圣上提一提,你猜圣上会不会感激光王?”萧洪冷笑,“还有你,你有多少事是背着光王干的,我就不说了!”
“你——”吴青湘一怔,随即咬牙怒道,“郑注会想出榷茶法,是不是你捣的鬼?”
“是又如何?你不仁,我不义,”萧洪一怒之下,索性承认,又要挟道,“这榷茶法只是我牛刀小试,你再和我对着干,别忘了我还另有杀手锏呢!”
此时交泰殿外,晁灵云凭栏远眺,对抱着温儿看灯的乳母道:“你瞧九重塔那里,在栏杆边上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像不像吴娘子?”
乳母往灯塔的方向望了望,为难地笑道:“隔了那么远,模模糊糊的,如何看得清?”
“是啊,这灯火辉映的,晃得人眼花。”晁灵云虽目力过人,听了乳母的话,又有些不敢确定,“我好久没看见吴娘子了,你去瞧瞧她在不在殿里,若是不在,我就去塔那边看看。”
“是。”乳母答应着,正要返回大殿,忽然望见几名内侍急匆匆地赶进殿里,面色沉重,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晁灵云也留意到了这群人,吩咐乳母:“你顺便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乳母应下,替晁灵云进殿打探,片刻后出来复命:“娘子,奴婢仔细瞧过了,吴娘子不在殿中。还有刚刚那些内侍是来报信的,听说是巢县公薨了。”
第169章 夫妻夜话
巢县公,薨了?
晁灵云怔怔望着乳母,短暂的震惊过后,心里倒没有多少悲伤,却总觉得哪里空缺了一块。
大约是记忆里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自己已经落空的承诺,还是在这一刻鞭笞着她,让她心中有愧,不得安宁。
晁灵云一时心灰意冷,放下了其他心思,只对乳母道:“我们回去吧。”
“是。”乳母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低落,暗暗纳闷,却不敢多嘴。
巢县公李凑的死,如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在朝野上下荡起几圈涟漪,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倒是天子颇为伤怀,将他追封为齐王,风光厚葬。
晁灵云在听说这个消息时,先是一阵意外,随后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原来会良心不安的,不只是自己。
来长安三年,大部分时间又在心思深沉的李怡身边,见多了尔虞我诈,原先混迹行伍时沾染的几分天真,早已被洗去了许多。
如果说过去天子被她视为神祇,现在她这双眼睛,已经能看到天子的弱点。
优柔寡断,反反复复,不甘认命,却又不得不委曲求全——多么矛盾而真实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的人,才会既对她许下豪气干云的誓言,又宠信巧言令色的郑注;才会因为忌惮王守澄而贬谪宋申锡,又将被幽囚而死的巢县公追封为齐王。
在这个依旧光风霁月的春天,晁灵云出入宫廷,看着容神憔悴的天子,越来越能看懂他,胸腔里那一抔热血也越来越凉。
二月,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大兴土木以化解,于是天子下诏,调派左、右神策军一千五百人,疏浚曲江及昆明池。
“我真是想不通,圣上也非偏听偏信之人,为何非要倚重郑注这种佞臣呢?”夜半,晁灵云与李怡同床共枕,悄悄说起心里话,“我从前真心觉得圣上是圣明天子,现在心里却不时冒出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十三郎,我这真是嫁鸡随鸡了吗?”
“多谢卿卿厚爱,”李怡失笑,斜睨了她一眼,“正是这种佞臣,才能投圣上所好。圣上思慕前贤,他就浚清曲江,刻意打造出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这劳役看似落在神策军身上,最后还不是得劳民伤财?”晁灵云愤愤不平道,“郑注蒙蔽圣上,实在罪大恶极。”
“我看圣上倒未必是被郑注蒙蔽,”李怡替晁灵云掖了一下被角,漫不经心道,“只怕他倚重佞臣是假,破除朋党是真。”
“咦,会是这样吗?”晁灵云想了想,怅然道,“难道除了这类奸佞,满朝文武,就无一人可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