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珞瞅着她满是母爱的一张脸,扑哧一笑:“我算服了你了。”
晁灵云不理会她善意的取笑,继续一针一线地绣,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宝珞一叠声地唤她:“灵云,灵云,回魂啦!”
灵云猛地回过神,怔忡地睁大双眼:“嗯?什么事?”
“一会儿我就要出门赴宴了,你什么打算?”宝珞不知何时已经装扮一新,一边往手腕上套着金镯子,一边望着她问,“你是回光王宅,还是就在这里用饭?哎,我说你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老带着一堆针线活往这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躲着光王呢。”
晁灵云指尖一颤,正准备拈针的手指撞上针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子从指肚上缓缓地洇了出来。
她挑了一下眉,故意噘着嘴问宝珞:“怎么,你嫌弃我了?”
“瞎说什么呢!”
晁灵云幽幽叹了口气,放下绷子,边收拾针线、衣料、花样子,边说:“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免得你疑神疑鬼。”
宝珞顿时急了,按住她的手,撒娇撒痴:“唉,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多心啊,算我错了还不成?”
晁灵云撑不住笑了,推了她一把:“逗你呢,我明天还来。”
辞别师父和宝珞,晁灵云登上回光王宅的马车,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便消失殆尽。
是的,她是在躲着李怡。
每一个白天都怕与他相见,就算为了维系最后一线余地,夜晚不可避免要与他同床共枕,她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裂痕正越来越深。
每一个无话的夜晚,背对而卧的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声息相闻,交错起伏的呼吸就像一场僵持的战争,冷漠在沉默中一点点涓滴成流,再冰冻三尺。
这块坚冰若是化不开,总有一天会四分五裂,不可挽回。
吴青湘那一头已经有了身孕,不管李怡许给自己多少海誓山盟,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总是一份无法忽略的重量。
何况李怡这样的身份,开枝散叶是天经地义,一心一意,才是离经叛道。
为什么他说那一夜是错误,却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个错误所带来的孩子?是因为王宗实的满脸喜色、太医的道贺、郑太妃殷切送来的礼物,都一再地对他潜移默化,消解了他心中的负疚。
她不是在和李怡一个人怄气,而是在和所有人,乃至三纲五常、天理人伦怄气,真撕破脸闹起来,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一个恃宠而骄,阻挠丈夫开枝散叶的妒妇,怎么批判都不为过,何况她还不是正妻,就算被扫地出门都不会有人同情。
她不是一个看不到危机的糊涂人。她和李怡的关系已经脆弱到一发千钧的地步,只要哪天他失去耐心,硬起心肠做一个决断,她就会永远失去他。
她害怕失去他。
可就算心底清楚自己在害怕,为什么还是不能放下自尊心呢?
晁灵云无力地靠着车厢,紧紧按住自己抽疼的心口。
若连自尊都放下,这心头的一抔热血就要彻底变凉了吧?十三郎,让我坚持陪在你身边的信心和尊严,都是你当初许给我的,既然许了我,就不准再夺了去……
晁灵云就这样凭着一腔孤勇,活成了光王宅里最郁郁寡欢的畸零人。到后来整座宅子里除了李怡,连最油滑的王宗实都躲着她,不想看她的冷脸。
晁灵云每每看着李怡毫无怨色的脸,都替他累得慌,不由地告诫自己别再跟他过不去,别再让自己和他之间悬着千钧的那根丝线,越绷越紧。
她也试过云淡风轻,柔声细气。
可惜假到连自己都撑不下去。
那李怡又是靠什么在撑呢?他的极限究竟在哪儿?
晁灵云既烦躁,又害怕。
她执拗地坚持着,不准自己向李怡低头,可失去他的忧惧就像甩不掉的阴影,犹如最高明的渔夫握在手里的网,每时每刻都在窥伺着她,只要她一有松懈,便将她一网打尽,让她抑郁得大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这一晚又是压抑得难以成眠,后半夜不安的浅梦里,她再一次落入网中央,像一条濒死的鱼,感受到强有力的罗网正将自己拖向恐惧的源头,无论她怎样挣扎,都只能被那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拽着,一点点接近那足以杀死她的噩梦谜底。
“闹到现在,你不就是等着我开口吗?”
裹挟着她的罗网陡然停顿,李怡的声音冷冰冰传入她的耳朵。
“结发为夫妻,为的是恩爱两不疑,既然已经相看两厌,你又何必留在我身边?”
流淌在她体内的脉脉热血骤然变冷,她的身体抖如筛糠,泪珠顺着哆嗦一滴滴涌出眼眶,砸碎在冰凉的瓷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