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您也可以觉得我得了什么怪病——我觉得我身体里面长了一条虫子,或者别的什么。”
“你是说你丢工作的情况是因为怪病?”
母亲的坐姿很稳,透过她的双眼,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情绪,那可算我最熟悉的神情了。
我究竟在期望什么呢?我竟然会想她可能会因此而害怕,即便没有担忧,也应该会有点害怕吧。
那丝丝愤怒的火气都能烧着我的愧疚之心了,我张了张口,感觉有些窒息:“是的,我感到我身上寄宿了一个怪物——也可能是一群。”
“去医院做检查了吗?问问医生怎么说。”
“去了,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没有相信我。
是的,谁会相信没有任何事实和证据的事情呢?说出因为寄生虫而失业,又拿不出来有问题的检查证明的我,也不像是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抗压能力正常的成年人。
平日里,我对这些整天嚷嚷着自己不正常的人也是嗤之以鼻的。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再去检查一次,明天我们陪你去,把检查报告交给我。”
“我的孩子不应该是个被莫须有的东西吓到失业的废物。”
父亲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既然你觉得身体有问题,就去看病吧。”
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好像是什么荒唐的小丑,执迷不悟的瘾君子,偷鸡摸狗的窃贼小偷。
其实这应该算个好结果。
过去我可得不到什么辩解的机会,如果持有的态度和他们预想的相左,受到就不只有冷暴力这种可以称之为和善的惩罚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耳”也开始有了变化。
具体的时间我已经不清楚了,因为“眼”被寄生起,我就不再敢看诸如镜子玻璃之类的反光的道具,并非很激烈的拒绝,而是一种很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发生的回避行为。
说来我过去还算个“网瘾青年”,靠使用电子设备吃饭的人,如今和“搭挡”们的交流时间大幅缩减,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和“它们”一起并肩,继续为了生存而拼搏下去。
言归正传,比起“舌”变成能够如同“蛇类的舌头”那样随便伸缩自如的东西后才被我恍然察觉,“耳”的取代则明显很多。
起初是很轻微的耳鸣:这算我的老毛病了,过去感冒诱发中耳炎后用左氧氟沙星滴耳液治疗留下的后遗症,时来时不来,是个无法管教的坏孩子,如果不是仔细分析,我并不会注意它;然后就是短暂的失聪:在坦白之前,父母担忧似的跟我抱怨几句,说我经常聊着聊着就走神了的情况,我原本将这归结为我自己的精神状况的问题,现在想来,我可能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而现在,我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了。
我在坦白之后就回了卧室,挂架上吊兰的叶子伸长得有些过分了,它被门夹断了一截,落在了我的屋子里。
“舌”躁动地扭了数下,我回过神来,那片碎叶已经落到了我的口里和“舌”纠缠在一起玩着什么环游消化系统的游戏。
那味道让我想吐。
我扣着喉咙干呕了几次,光是把碎叶弄出来,就让我出了一身汗。如此倚着墙,半瘫在地上,竟觉得自己和母亲口里的废物并没有两样。
就在不断喘息中,我突然后知后觉到了这件事——我听不见了。
可我知道我在喘息。
我知道门关上时发出了声音,我甚至可以通过声音来模拟。
我知道距离家西南两百米的马路上有满载货物的卡车经过;我知道右边邻居家的餐厅里,他们一家人在讨论着学校组织远足活动的事情;我也知道隔着两堵墙的门里,母亲和父亲正在为我的事情争论,你来我往的都是些“教育失败,都是因为你不负责任”,“像你这样的父亲/母亲才会教出这样的孩子”又或者是“你这种人也配这么说我”之类毫不令人感到意外的话——如果我现在出去,将我听到的内容告诉他们,他们会不会多相信我一点?
或许我也只会被指责说“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偷听长辈谈话,实在是私德败坏”什么的吧?
总而言之,我听不见了。
“耳”仍旧活着,以另外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形式活着。
我只能把四肢缩得更紧一点,少占据一点空气,就好像能得到更多的一份自由似的,我只要把自己蜷在一个角落,那剩下的空间就都是能被自由挥霍的场地了。
我的四肢还是属于我的吗?
我的思维是否还完全是我自己的体现?
和我拥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