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意识到,昊天归位后,本该与他并尊的瑶池会视她为怎样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仍如过去数千年般肆意妄为,高居于昆仑玉山上,指着那初初诞生便颇具灵性的幼儿,笑着对左右说:“这孩子,倒是似我池中金花,阶前玉树。”
而后被小青鸟哄得开心,又见那孩子颇有仙缘,便索性取出了为诸仙录名的瑶池金册,在上面挥笔写下了“金花太子”的名号。
那一念动间,她说不清是本心所向还是天道驱使。然而几年后那一场变故,却让她明白,天意从来高难问,眷者方可任妄为。
一朝天道不眷,她便能被原本不放在眼中的宵小之辈打落尘埃。
可是,谁愿意屈服于这样的命运?闭守昆仑,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而那借着偷来的权柄高居众生之上的窃贼,午夜梦回时,可曾有过心惊胆战?
金册录名……
东华若有所思,如此一来,昊天无论如何都要杨戬接受天庭册封的缘由便也就找到了。
只不知,比之当年的雷霆烈日,如今他的心意可曾有所改变?
待得东华帝君离去,西王母站起身,踱步往石窟深处而去。
大鵹和少鵹不知何时也已回到了她的身侧,两禽在无人时亦是一副冷肃而不近人情的模样,只是望向西王母的眼中,充满了崇敬与忠诚。
东华帝君尚能以西华至妙之气凝而化之的青玉珏保下东海龙三太子,西王母自然也能凭着她所能调动的最后一口本源之气护住她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也不是全然出于保护之意,那时的她又岂会与一个凡人羁绊至深至此?不过是……让她狠狠跌了个跟头的瑶池想要杀了谁,她便想要救下谁罢了。
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知晓,那本该即使不与人族互为仇雠,也应视人族如蝼蚁的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竟也会与一个凡人交情深厚。
※※※
“帝君,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拾兰见到帝君出来,连忙回到了他身边。她可没有想到,那两只看起来冷冰冰的青鸟,说起清源来,竟会是这般急切又关心的模样。
虽然她确实小心眼啦,看不惯任何对帝君不敬的人妖神鬼。但清源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更何况真打起来她也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又不想让帝君觉得她不乖,只好故意吊着她们的胃口,小小、小小地作弄她们一下。
可是啊……帝君在上,那样的眼神,她发现她真的有点扛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帝君出来了,拾兰连忙跑路,借着帝君挡住了某些让她坐立难安的情感。
“我们……”
东华帝君一眼就看出拾兰对上性情耿直的青鸟一定是吃了“亏”,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不远处正倚石垂钓的青衣道人。
道人垂钓并不奇怪,姜子牙就是这么钓上文王的。磻溪边那直钩一钓,怕不是足以令后世文人称道千年。奇怪的却是——因着东华与拾兰脚程快,他们的不远处,已是昆仑山脚下鸿毛不浮的弱水。
“……通天教主。”
东华的神情是难得的凝重,而跟在他身侧的拾兰更是直接化为了原形,浑身紧绷地盯着不远处的道人。
在拾兰心中,所有圣人都是她家帝君的敌人,哪怕她对通天教主的观感不坏,也不会因此放松了警惕。
“这里没有上清通天,只有一个无名散仙。”
自称“无名散仙”的道人抖了抖手上的鱼竿,叹了口气:“昔日姜子牙一竿钓上了文王并众文武,隆礼迎请,好不气派。我在此盘桓数日,竟只钓上一夫一兽,还是双眼神不好的,真是可惜。”
东华看着他,突然洒然一笑,摸了摸拾兰身上柔顺的毛发,让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注意到青衣道人拿着钓竿的手忍不住动了动,心头发笑,在本该紧张的当下,竟突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原来当年他跟太一的那一句戏言,竟然是真的。他想到那时太一跟他吐槽的通天老是盯着他一身金灿灿的羽毛不放,复又忆起传到他耳中的碧游宫里群兽嬉闹的场景,竟真的是因为这个。
“是我眼拙。”
东华冲道人拱了拱手,“便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尚青。”道人收起了钓竿,眼也不眨地道。“‘尚忆当年事,青衫怀故人’的尚青。”
“好名姓。”
拾兰听到这过于敷衍的假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东华却是一脸平静,同样眼也不眨地称赞道。
“有眼光。”道人点点头,似对自己的取名水平甚是满意,尔后才说起他特意来此蹲守东华帝君的目的。“听闻帝君治下的三岛九洲广纳天下散修、妖族,不知可介意多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