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毫不犹豫道:“游天下吧。”
这一下,倒是轮到孙采薇愣住,“游天下?”
“不错,我虽一心想安定这分崩离析的天下,然而到头来我却发现,一个人定天下,其实无聊透顶。”孙策笑得开怀,“当初的豪言壮志满心期许,也只是因为有相同志向的人在身侧,正因如此,才令我生出了无论如何也要平复这乱世的想法,因为有友相伴,那样激烈的旅途才会令人不断地想去追逐。”
孙采薇笑了笑,“我明白了。”
孙采薇想,只要大家都还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那么见与不见,都将不会超过生与死的距离。
她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定会有游天下的那日。”
孙策抬头看她,笑道:“自然。”
两人说完,又相对默然。
索性不再说话,转头看着天边的太阳。
远处的天边忽然有飞鸟惊起,成对的白鸟仓皇扇翅逃窜,却终究抵不过一支箭羽射落其中一只白鸟的结局。一只鸟儿不断地朝高处飞,中箭的鸟儿无助又不甘地坠落,血液滴在林叶间,似乎发出了啪嗒的响 ,天空接着传来凄然的鸣叫。
徒增悲伤的一眼。
但很快,孙策也同这只白鸟一样,出事了。
如同书中记载,四月四日,孙策孤身一人深入林中,遭到许贡三门客刺杀,双颊不慎中箭,箭淬毒,面容尽毁。
孙策瞳孔微睁,听着自三个方向传来的破风之声,愣住了。
“日后,少打猎吧。”
孙采薇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那年舒城桃花开得最盛,那年,他们在舒城重逢。
为何会是重逢呢?孙策一时也说不清,就好像,他们和她早就已经相识过。
但他已经许久不曾外出游猎了,他其实根本就不喜独自打猎,只是有时候难免迫不得已,需要打些野味来为军中将士改善伙食。然而自驻足吴郡之后,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外出打猎。
他记得孙采薇说过的话,周瑜也时常提醒他。只是……孙策握紧了手中的枪,箭来之时,他毫不犹豫地侧弯下腰与马背齐平,接着单手持枪一扫,手中长枪顿时翻转,枪头在空中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利落挡掉了自身侧射来的箭矢。
然而,空中还有两支箭。
孙策又立刻挥枪拍至身旁的树身,试图借力一跃下马,趁着跃起的间隙又一脚往马屁股踢去,马儿受到刺激,立刻嘶叫着撒腿狂奔。
凌空之际,时间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孙策看见腰间的琉璃瓶因他大开大合的动作浮于斑驳日影的空中,日光穿过瓶中水泡,为中心的芙蓉石鱼折射了层层绚丽的色彩。
好美。
只是下一刻,一支箭,不知从何处而来看不清的箭,抵上了那工艺精致的琉璃瓶。孙策大惊失色,明明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如此的缓慢,然而瓶身的裂纹却自箭尖处快速生长,接着在眨眼间猝然炸开,他眼睁睁地,看着它碎成了碎片。当中所有蕴养的光芒如同星光落海,陡然散落,刺着双眼,灼人万分。
而后,另一支箭到了脸侧——
孙策却已来不及反应。
日后,少打猎,是这个意思。她早已知晓了一切。
孙策闭了闭眼,如此,将江东留给孙权和她,他也放心了。
心中长久以来的躁郁不安,也在这一刻彻底平息。
可惜了,可惜瓶子碎了。
孙策心里不由苦笑,在这生死一刻,他竟是如此的平静。虽然心中仍有遗憾,遗憾天下大业未竟,遗憾旧友未逢,遗憾兄弟分离,遗憾有些承诺破碎成空。
但……命中注定的事,又怎会得到改变?
“叮——”
一声利器碰撞的脆响忽然响在耳畔,孙策心神一震,在难以回神的惊讶中,他看到了一角翩跹的绿衣,以及一对双刀。
“留一个,剩下的,杀。”
*
林中动静极大,孙策部众匆忙赶来,却只能对着那倒在地上,双颊遭箭穿透,面容尽毁的男人显露满目悲怆。
“将军!”
陈武站在人群中,沉默地向前,缓慢地拾起地上碎掉的琉璃瓶碎片后,这才扶起穿着赤色衣裳的讨逆上了马,他回头道:“愣着做什么,回营治伤!”
人没死,不过黑血糊了满嘴,说不了话,脸上的皮肉也被刻意剜去了,辨不清是谁。
他骑在马上,装模作样地安抚着中箭的男人,却控制不住地想起孙采薇将毒箭刺入他的脸的那一刻,心底不由惶惶一颤。他不动声色地回头,越过底下的部众,最终目光停在了远处那茂密的树丛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