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很慢, 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看。少年看着那双纤细的手捧起泥土,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样会脏了她的手。
他没有见过华贵的衣裳, 眼前女子身上的衣裳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为华丽的,粉色的桃花在其中栩栩如生,此刻却裹了些泥土,他不免有些惋惜起来。
“你不知道你有个哥哥也正常。”孙采薇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从小就被送给了别人,你们未曾见过面。”
他听了,微微瞪大了眼。
眼中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他说。
“不过他知道你。”孙采薇不顾他的惊疑,继续说,“他死前,还在想着你。”
他猛地抬头,看了看孙采薇,又看了看泥坑中那已经被遮盖完全的坛子,心里似乎隐隐触及到了什么,他仓皇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怎么可能……还有哥哥?”
他从未得知他还有个哥哥。太荒唐,太可笑了,他看着那两座坟,只觉有些目眩,他爹娘前段时日死时,都未曾告诉过他他还有个兄弟。
“如今,他回了松滋,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孙采薇敛眸道。
回了松滋?
他的目光最终缓缓定格在那新泥覆盖之处。
“他……?”但他却还是不愿相信,试图以笑掩盖眼中的无措,“我又怎知,你们不是在骗我。”
一旁看了许久的孙权终于开口说道:“这把刀,是他生前之物,同你手上的那把,应当是一对。”
他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手上正握着那把在之前被孙权的箭击飞的刀,这是他爹娘留给他的,刀柄上刻着一个“武”字。
他忽然想起他爹死时,似乎竭力想对他说什么。但他爹却被人刺了喉咙,等他从外面赶回来时,他爹的血已经淌了满地了。
他看着他爹努力开合着嘴,大概是想说什么,于是他仓皇走向陈父,凑近了却只能听到他爹喉管里传来的微弱的呼气声。
直到最后那一刻,他终于听见了一声模糊的“文”字,而他爹手里的刀,也颤颤巍巍地递到了他手中。
他眼睁睁看着他爹心事事了,终于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再也不用受疼痛折磨。
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步步地走向孙权,接过了那把刀。
他将两把刀放在一起比对,看了好半晌,却几乎找不出任何区别。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刀柄上的刻字,一个刻着“文”,一个刻着“武”。
“你的兄长,叫陈文。”孙权说。
他双手颤抖,几乎失去了语言,“我是陈武,他是陈文,是我哥哥……”
“他说,他想当大官,想从军立业,还想让你也当大官。”孙采薇站起身来,走到孙权身侧,轻声叹道。
“他从未见过我,却在死前还在想着我?”陈武苦笑。
他的心中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滋味,他原以为爹娘死后,这世间的亲人就只剩他一个人了。却没想到,偶然的一日,有两个人出现,告诉他,他还有个哥哥。
可是,他原以为的没错啊。
他的兄长也死了,确实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是得知他还有亲人的惊喜,也是知晓唯一的亲人死了之后的无措与哀伤。
原来一个人,在短暂的时间里,是能同时经历喜悦和悲伤的。
“难道,你不愿去成就功业?”孙采薇问,“陈文一直念着你!他未能实现的愿望,你能助他完成吗?”
陈武却意外地摇了摇头,望着那三座坟,说:“我若走了,我爹娘,还有他,就这么孤零零的在这里吗?”
孙采薇听了,有些遗憾地看着他,“原以为,你是很勇敢的人,没想到,却这么胆小。”
陈武笑了笑,“胆小?我也曾经大胆过,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引得人残杀整个松滋县!我爹娘,也因为我而死了。”
“我听闻孙策在寿春,他广结名士,战无不胜,我便想递贴求见,却没想到途中遭了人拦截嘲笑,问我看中孙策那货色,到底什么眼光?我想也没想,一把夺过帖子,骂了他。”
“没想到等着我的,便是那人带兵屠城一事。”
“那些和我年龄相近的少年人,全都死完了。”
陈武说着,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刀,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手刃仇人,用这两把刀。
孙采薇和孙权一时沉默不语,难怪城中只剩下一些将死的老人,只因那些年轻人,皆死在了刀下。
孙采薇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屠城之人,是新上任的庐江太守刘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