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是真的人红是非多了。
洪家村一案影响深远,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警方顶着巨大压力,救出当地被拐女子十余名,同时从洪有贵等人的供词中顺藤摸瓜,探查多日,终于里应外合,将一盘踞多年的人贩子团伙一网打尽。
洪家村多名犯罪嫌疑人均已伏法,法-院对洪有贵一案进行公开审理,沈无漾受王珍和陈实的邀请,来到了庭上旁听。
时隔一年,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叫褚灵燕的女孩。
她站在席间,身穿盖到脚的黑色长裙,脸上覆了一层仔细描画过的妆容,对所有人讲述了她的故事。
褚灵燕被拐的时候只有16岁,但她那个时候的互联网已经足够发达,让她得以看过一些教人逃出山里的知识,她知道自己不能硬来,于是她假意扮成傻子,想要让他们放松警惕。
18岁那年,她终于生出了一个儿子,她对这个孩子表现出了充分的母爱,让他依赖着她,等到儿子会说话了,她晚上就给儿子讲故事,讲古代的大侠惩恶扬善,仗剑走天涯,儿子开始闹,他也要当大侠。
褚灵燕给了他一个当大侠的机会。
洪有贵母子始终不肯让她碰到任何刀具,但却能给宝贝孙子弄来城里孩子的高级玩具剑,玩具剑只是给孩子玩的,没开过刃,褚灵燕藏起了其中一把,每天孩子睡觉后,她就自己拿石头磨。
剑刃映照在她眼底,映出一片莹白月光,它一天比一天锋利,她照着锋刃,可以照出自己的眼睛。
一双暗淡麻木的眼睛,在剑锋中射出了阴霾而锐利的光影。
她的大侠儿子把剑掉进了猪圈里,她朝着里面茫然抬头的陈胜男笑了笑。下午喂猪的时候,她声音很轻很轻,说:“他们不太注意你了,夜里跑,我看着他们,出去报警救我。”
褚灵燕分明是看见了的,她看见陈胜男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已经将剑塞在了稻草下。
那是褚灵燕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陈胜男,第二天一早她来到猪圈时,只见肥猪带着满身迸溅的热血,在地上无知无觉地慢腾腾踱步,利刃落在稻草堆里,银光里滚了一圈鲜血,凝结成了厚厚一层。
陈胜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脖上皮肉削尽,剑痕清晰见骨。
她的嘴角却是向上勾起的,像是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小姑娘做了个甜蜜的美梦,梦里有绵长无尽的夏天,有凉气充足的空调,有大口大口的红瓤西瓜,有聚在一起吃饭的爸爸妈妈。
剑光倒映在她眼中,褚灵燕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一天起,洪家村少了个拴在猪圈的疯子陈胜男,多了个拴在猪圈的疯子褚灵燕。
“我指控,被告洪有贵犯故意伤害罪、强-奸罪、非法拘禁罪、虐待罪、强迫卖-淫罪、聚众淫-乱罪,被告洪桂花犯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虐待罪、强迫卖-淫罪,另一名受害者陈胜男已在他们的迫害下被逼自-杀身亡。以上所述,全为我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
王珍穿着白色西装,抱着一只骨灰盒坐在褚灵燕旁边,黑白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代理律师是她的多年至交,只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放了一包纸在她桌上。
“你放心。”她说。
王珍和她的律师朋友在业内都太有名了,对面的代理律师甚至都要管她们叫一声老师。她一生打赢过的官司数不胜数,她知道这是一场必胜无疑的庭审,足以让全国关注这件事情的人们都欢呼庆贺。
可洪家村完了,也只是完了。
但陈胜男死了,是真的死了。
“我将保证我所陈述的为真实情况。若属伪证,我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褚灵燕眼刀如炬,看着被告席,一字一顿说完了她的话。
被告洪桂花因患严重精神疾病无法出庭,被告洪有贵戴着手铐垂头站在那里。
沈无漾看得很真切,陈胜男和她们一起站在原告席上,灯光在她身前洒下一片暖光,她在拼命鼓掌。
那也是沈无漾最后一次见到陈胜男。
她站在陈实和王珍的中间,垂眸看着她的父母,她在这世上唯二的家人,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一家人。
“我从前总想着,要亲眼看着所有人被救出去,要看着那些渣滓付出代价,等到我眼看着这一切要来了,我就又开始贪心起来。”
“我走的那天,和妈妈吵架,她做的饭我没吃就走了。”她低声惨笑了一下,“真想把那顿饭吃完啊……”
在生命中最后的那个夜晚,她拿起褚灵燕送她的剑,一点点割断地上的绳子,她试着活动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