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劳什子劝降使者,暂且关在营中,待打下关中后,再处置不迟。
此后几日师无算都岿然不动去寻季叔玄,大概是知道是谁保下他的性命,季叔玄尽职尽责听他陈词,每日把话全部带给贺文逸。
贺文逸暗中观察数日,心觉朝廷那边似乎的确有议和的意思,谈下的条件一降再降,自大的毛病不免又犯一次:恐怕朝廷那边真是弹尽粮绝,方才来人议和。然他做皇帝的宏图始终不改,对师无算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思量着,如何从他身上寻到价值,好要让他那皇兄也试试受制于人的滋味。
他的畅想自然是有理可循,只是使团到来的第三日晚上,这份对未来的计划骤然破灭——因为四条陇道交汇之要地,略阳,在昨夜被一股两千人的急行军攻破。
陇山天险自此被拦腰截断,叛军的一切优势不再,陇西军士不攻自服。
容王贺文逸,再一次败于他的骄狂。
作者有话说:
写这段的时候正在除夕守岁,好巧的是写完最后一个字,正好是零点鞭炮响的时候,好热闹啊
第42章 龙虎乱.42
略阳被夺,陇山叛军猛然清醒,方才明白那师无算到此处来的意图。
他如此低的身段,贺文逸真当朝廷有心求和,故意吊着他打算先宰他皇兄几块肉,谁知却给了陇山下的驻军机会,他们避开叛军哨马,连夜孤军深入,攀过融雪的山径、越过猛兽丛生的荒野,昼夜不歇直抵略阳城下,破城楼杀守将据武库,将毫无防备的城池一举击溃。
略阳为四条陇道交汇之地,后勤补给乃至援兵都不免从此处过,一旦被占,则如活生生一个人被割去心脏,浑身血液不再流动,死水一般。
贺文逸回过神来,目眦欲裂,双眼爆出可怖的血丝,捶着桌案怒吼道:“师无算,我必杀你!”
…………
略阳虽为四面夹击的孤城,但城防坚固,城中将士坚守一月余,期间数次受到叛军攻打,依旧屹立不倒,待到第四十日,终于等来回援大军。
自此陇西一带盘踞三年的容王叛军,终于被扫清大半。
战事一直持续到了七月,叛军方才兵败如山倒,王师进入天水,头一个要务不是轻点城中物资,也不是押送贼首容王,而是寻一个人。
叛军营中上下搜尽,不见人的踪影。最后是正在受审讯的季叔玄告知士卒,叫来当初奇袭略阳的守将,转交给他们一枚带血的指环。
师君还在京城时,经常有人看见他手上戴着这样一枚成色漂亮的指环,如今遭血污浸染,飘冰的环身一并黯淡下去。
仿佛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一般,当夜季叔玄吊死在了牢狱中。
一代英才,死得如此窝囊。众人猜测他是忧心兵败被俘后遭受羞辱,索性自裁,也有人觉得他忠心为主,知道容王必遭诛杀,于是先行前往泉下探路。真相如何,到底人已经死了,再无人知晓。
指环送回京师后,使者原以为天子会大怒,谁料他只是静默看着,一遍又一遍擦拭上面的暗色血污。
“擦不掉啊……”天子喃喃地,袖子里带着多时的一面铜镜却掉了出来,哐当当在地上滚了一路。
那面铜镜和指环当夜就被敬宣帝下令封存在大内府库当中,再与人交谈时,恍若此事从未发生。
只是第七天夜里的事着实唬人,宫里原本静悄悄的,忽闻四十五声大丧之音,内侍奔到了皇帝寝宫不见人,还以为发生宫变,吓得四处乱窜。
那边禁卫匆匆赶到钟楼,却见天子散发跣足坐在铜钟下,长发扬起形如鬼魅,中邪一般紧盯着虚空。
禁卫魂不附体,硬着头皮跪下,请天子移驾回宫。
须臾之后,天子恢复如常,第二日上朝,却与群臣商议,要以诸侯丧仪为师君送行。
满朝自然反对为多。然陇西发来文表,力陈师君讨贼之大功,加上刚刚被起复任用的韦敦在朝中斡旋,此事到底还是办成了。只是师君的尸骨始终无法寻到,正逢容王被押解回京,审理此事的官员便在此处十分用心,却也得不出一个字。
直至容王受戮那一日,也没有交待出师君的下落。此事永久成谜,为师君主持丧仪的吏部官员没有办法,请奏圣上,从潜邸取来师君的衣物,葬入陵墓当中。
西北之乱随着这场盛大葬礼的落幕彻底平息,后来人说起曾经盘踞西北的叛军时,首先会想起韦公的奇智,然后是敬宣帝知人善用的襟怀,建功立业谁人不想,惋惜师君那份悲情的却是寥寥。
再后来敬宣帝开创中兴之世,身边聚集了一群极具谋略的臣子。他们自然是以韦敦为首,想韦公一生漂泊,及至花甲竟又逢明主,实为一传奇。韦公也并未辜负敬宣帝的重用,改赋税强兵策,在朝十几年日夜不息,头发早早花白,只是随着时间日久,那些年轻时不在意的小毛病,便成了要命的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