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石板上站定后,她带着思索朝方才说话之人望去。
一个少年敛目垂首立在府门外,温澈的日光晕染在他的脸颊上,眉眼都被暖意融化了似的。
“你是何人?”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裴夕舟已先一步问道。
“草民林观南,为城主幕僚。”他垂着头,声线仍带着几分柔和,叫人听着如沐春风,“城主病重,城中大小事务转由草民打理。”
“包括禁城令?”
“……包括禁城令。”
梅长君见他一板一眼地回着,笑道:“不必拘束,既然城中事务皆由你负责,一会儿便好好同国师讲讲,如今城里真正的情况。”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梅长君。
她同样朝他望去。
一张绝滟无瑕的脸,双眸像是融了雪的湖泊,一颗泪痣缀在眼角。
似是故人。
第30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五)
“林观南?”梅长君慢慢扫了他一眼, 唇角噙笑,“你可知京都有一处观南寺?”
“京都物华天宝……”林观南垂着的眼睑微挑,目光一寸寸上移, 眸中含着浅淡的笑,“可惜草民自小长在江浙,与京都无缘, 故不曾知晓。”
檐上雪飘然落下,自砖瓦坠入青石地面。
这语调太过平静从容, 仿佛并未对京都有丝毫向往。
梅长君若有所思, 将视线轻轻落在他垂于身侧的手。
骨节分明, 白皙的肤色比那檐上雪还要夺目,指尖却有着淡淡的红,附近的衣袖也有些微皱。
他方才答话时一直在无意识地搓捻着衣袖?
与京都无缘?
林家世代立于京都,他日后更是……梅长君觉出几分好笑来, 想了想道:“可日后若是真去了京都,观南二字或许便有些不妥了。”
“为何不妥?”林观南看着她问道,语气带上几分思索。
“京中世家皆敬观南, 你若顶个一样的名字,怕是有些忌讳……”
梅长君并未说完。
其实主要不是因为世家,而是后来陛下为求长生, 亲自为观南寺作了批语。有皇令在,何人敢唤观南?
但对此刻囿于江浙、并不熟知京都境况的林观南来说,这个有关世家看法的解释已经足够。
林观南眼睫轻颤了下。
“草民知晓了。”
细碎的光影被拍碎糅在他眼下, 她看着他的笑, 无端觉得有些刺眼。
梅长君依稀记起, 前世他似乎提过,曾有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名, 是亡母所起。
但她并未详问。
是观南二字吗?
梅长君凝神思索。
气氛有一瞬的沉寂,她望着林观南敛着的眼睫下遮掩的情绪,打算出言安慰。
“你——”
一直静静旁观的裴夕舟突然向前半步,拦在两人之间。
微沉的眸光居高临下地落在林观南身上。
“不请我们入府?”
声音温润如常。
可林观南抬眸看去,却觉得国师露在面罩外的一双墨眸似有不悦,恍然道:“外间严寒,两位随我来。”
他走在前方引路。
裴夕舟与梅长君跟在他身后,并肩而行。
“城主府的景致倒是不错,有法无式,因水成景,冷泉贯通全园水脉,可谓绝处逢生。”梅长君走在府中,看着园中布局,眸光微亮,不自觉间评价了一句,“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林观南脚步一顿。
“姑娘谬赞了。”
他回过身来,隔着几步距离,站在主屋门前,面上是温和又疏离的笑意。
“园中景致为草民所布,岂敢与名家相比?”
冷风吹拂墨发,恰将眼尾泪痣掩住。
裴夕舟微微蹙眉,眼底掩着似有若无的冷厉之气。
林澹……
他终于想起此人是谁了。
在马车前,林观南望着梅长君抬起头时,裴夕舟便觉此人有几分眼熟。但他那颗泪痣太过惹眼,几乎可以将人们的目光瞬间吸引过去,反而忽略了其瑰滟的容貌。
如今隔着几步,没了泪痣的阻碍,裴夕舟一眼认出了这个日日在长公主府里碍眼的家伙。
思及此,裴夕舟又朝梅长君望去。
上一世林澹虽为林家子,但官职不高,甚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本事,默默待在朝中。
直到那夜。
籍籍无名的都察院给事中一袭薄衫入了长公主府,摇身一变,成了殿下的心腹重臣。
裴夕舟知道梅长君一向信重林澹,后期许多事情都放手让这位侍君去做。他与林澹也有过几次交集,因此才知道此人柔和的外表下有怎样一腔热血,认定一个人便肯为之豁出命去。
确实不负她的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