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个,沈乔就一口气梗在心头,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源。
谢源稳稳坐在牛车车板凳上,神情淡然地一颗一颗吃核桃仁。
沈乔气愤地想着:好啊,原来罪魁祸首就在她身边。
赵娘子无言了一段时间,原先的气焰摧折了一次,心里的想法被动摇了。
“可是咱乔乔多乖啊……”
却不料他蓦地道:“三娘不是赵先生的女儿吗?幼时难道不曾读过私塾?”
直中要害。
沈乔绝望了,她知道她娘已经完了,彻底败北。
赵娘子没办法回应,她不是赵三娘子。
原本的赵三娘子当然读过书,小时候的梅三娘却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小时候的梅三娘别说读书,一整年都不一定能摸得到一回纸和笔,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血,冰凉的兵戈,和温热的尸首。
无法活下去,又怎么会有时间去读书呢?
赵三娘子眼神渐渐暗淡,她没有正常女孩的成长经验,不知道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做些什么。也许让她来教导乔乔才是真的误了乔乔。
她轻轻点头,用低缓的,属于诗书传家自小性子柔顺的赵三娘子的声音道:“你说的是。”
在赵娘子和沈丘的话题结束后,沈乔就抱着胳膊蹲在牛车角落,焦虑地啃着手指。
冬天被冻伤的皮肤好像在瘙痒,她想起了那怎么写也写不尽的大字,冻裂了的五指拿不住笔端,只能将笔绑在手心,研磨的墨水一遍遍结成冰,她要一遍遍地将冰砸开。
夜晚呼号着大雪,她被罚站在室外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才见到大小姐的婢女嬉笑着,给站在私塾门口的她从头到脚浇下一碗热汤。
谢源将核桃仁递到眼前,沈乔就伸手挥开:“不吃,吃不下去!”
核桃仁被打落,掉在牛车的木板上,谢源看了一眼脚边的核桃仁,慢条斯理地弹掉衣摆上沾的碎屑。
此时牛车停下,赵三娘子掀开帘子,却见到沈乔蹲在马车里,脸埋在胳膊间。
一看便知道刚才的话让沈乔听见了,没有如她所愿便生了别扭。
谢源平静道:“赵姨先回去吧,我来劝劝乔妹妹。”
赵三娘子有几分犹豫,沈丘看了一眼谢源,在少年的眼神中看出了确定,便揽着赵三娘子走了。
牛车外渐渐安静,沈乔的爹娘似乎是走远了,有意给他们留出空间。
“我三岁起开始念书,寻常的书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夫子问三答十,称我考科举亦能一路通天。”
沈乔不懂他为什么开始向着自己倾诉前尘旧事,她现在很烦躁,想要离开和逃跑。
谢源轻轻地摸着沈乔的头顶,说:“我会保护你。”
沈乔:“你又不能替我去私塾。”
谢源蹲下身,少年周身不近人情的冷淡在此刻缓缓消散。
这是他的妹妹。
在他失去母亲,父王舍弃他这个棋子之后,他自己决心要保护了的妹妹。她笨拙,无知,不识礼数,比谁都要善良。
沈乔垂着头,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声不吭。
“我太笨了,私塾先生会罚我。”
“你是我谢源的妹妹,就算是有夫子惩罚又怎么样?不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沈乔慢慢抬起头,埋头哭了好一会,她的小脸上都皱巴巴的,泪水混合着红印,一点也不好看。
“要是我回答不上来先生的问题呢?”
“我会悄悄告诉你答案。“
“要是我闯祸了呢?”
“闯祸了也会包庇你。”
“要是我要烧了私塾呢?”
“烧私塾……我就当给你递火把的。”
沈乔噗嗤一声笑了。
谢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会真要烧吧?”
“我和私塾不共戴天,总要烧一个发泄一下私仇。”
谢源有点发愁。沈乔视线悄悄往上,看着少年无言纠结的神情,噗嗤又笑了。
谢源知晓自己被取乐了,如果是旁人,谢源少不得放出些寒意,可她是自己的妹妹。
“还不走?”
沈乔蹲在车板子上长蘑菇,闻言挪了一下,小声道:“蹲麻了。哥,你能背我下去吗?”
谢源神色平静:“我现在是病人,需要拄着拐杖。”
“那让我缓缓……”
沈乔脑袋往臂弯里缩了缩。
第17章
谢源的伤一养就是两个月,彻底好了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到了四月份。
赵三娘子坐在院子里给家里的两个孩子做衣裳。
赵娘子有一身使针的本事,看她引线下针格外赏心悦目,布料一抖,铺展开就是漂亮齐整的针脚,即使是谢源都十分佩服。
有赵娘子的好手艺,在私塾开学前,沈乔就换上了新衣裙,刚出绒小鸭的鹅黄色窄袖对襟衣,下配着青葱的褶裥裙,颜色鲜亮得仿若屋外头新抽芽的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