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楼书房同卧房交接处的窗户,便正对着这唯一的浮道,甚至因地势之高,能一眼将整个兰台尽收眼底,八院景致小径,一览无余。
这处杂书又多,离着旋梯又尚有些距离,她便正好可以借理书的由头,白日卸掉膏皮透透气。
到第四日上,依旧没有人来吩咐,赵姝便悄悄同来寻她的戚英一道去了她那院子,弯弯绕绕的行路来回要三刻,着实是有些远的。
在她院里终是能坐水泡了个澡,她又嘱了戚英几句,待问及廉羽一回也没来过时,赵姝免不得又多了重失落萧索。
赵宫皆晓她身边的寤生女喜欢廉氏子,从前她不遗余力地撮合过几回,廉羽迫于她同老将军的威压,敷衍冷对。而后来众人获罪入质,廉羽眼中只剩了冰冷狠辣,只英英这傻丫头,竟还将执拗心思存着。
日暮西斜,顾忌着自个儿总是个侍从的身份,出来久了怕被人拿了由头,故而只吃了两口点心,趁着天黑前便急急往回赶。
回了兰台,采秠采嵩两个又在玩牌嗑瓜子,她便独自去了那小楼。
倚在天光云影的书屋西窗,她卸下易容,撑着手,出神地看一只孤零零的鸽子来回地在湖岸兜圈盘旋,而后忽随一记清亮哨音,一头朝东边主院扎去。
冬末萧索,即便此湖一步一景,此时暮光渐微,了无生机,亦是叫人心有所感,同生苍茫。
窗前少女分明是天真娇憨的,那双眼里,却透出老翁般的苍凉无望。
就快三月了……
不愿正视心口沉重,赵姝起身,打算索性去寻一本神怪杂谈消磨消磨。
才起身要去燃灯时,她眼前乍痛漆黑,周身经脉如刀凿一般狠抽一记,而后一股子久远却并不陌生的寒冰自胸腹间升腾而出。
她惊诧地瞪大眼睛,这一季的反应,怎会提前了这许多!
没时间细想,她如今必须得在二刻里寻着热源,否则,血脉僵冷,不到一个时辰就会立毙。
可是兰台深阔,便*七*七*整*理是她能自个儿走出小楼,再要避着采秠采嵩劈柴坐水,那至少也得二刻过了。
这种冷伴着四肢躯干的发僵,绝不是寻常的寒气能比拟的。若说当日在石场被冰水泼透是三分苦,那这体内养了十几年的毒,则是满了十分。
跌撞着冲出书阁,她倒在那扇能瞧清楚整个兰台的菱窗下,泪水难以遏制地无声委地。
四周除了自己痛苦的喘息外,杳然冷寂,连鸟雀之声都未闻,好似天地间只余了她一个。
绝望中,一个念头在脑中窜过,她猛然想起小楼二层的湢浴,曾听采秠说过,好像是连通了地脉热泉的,要用时只需扭开铜兽机括,并不需人服侍担水,极为方便,只是王孙从未得空来泡过汤。
命悬一线,也管不得会不会被人撞破。
她当即扶着旋梯木栏,一步一跌地往二层去,扭开首兽的一瞬,便果真有微烫的山泉涌出。
冷意似毒蛇的信子,已然渐渐蔓延到手肘双膝。
昏昧无灯的湢浴中,仅能听见滚滚山泉自兽首不住泄出,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拂去面上泪,攀着湛青玉壁,翻身摔进池中。
……
主院的秘阁内。
成戊还在慨叹,不明白自家主上,今日为何要在大殿力陈不可灭周,竟到了惹恼陛下,被斥禁足的地步。
嬴无疾不急不缓,只是听他剖陈。
待拆完飞鸽脚上的密信,他眉梢一挑,面上难得现出丝得意:“世路顺遂起来,倒似天君也为吾开道般。王叔袭周之事定了,竟连赵王宫也给本君多了条路,哼,赵戬那昏君,子息单薄,邯郸城却也能夺位内乱。”
成戊听完深虑了会儿,才理顺了大好局势,转头就见主君抱着飞鸽出了密室。
他快步紧跟了两步,正要恭维拍马,便听前头人丢了句:
“本君要禁足反省十日,正好去兰台泡泡汤,少府大人入宫伴驾吧,祖父的头疾近日发作的多了。”
第16章 沐浴
渐凉的汤泉里,赵姝满头冷汗地缓缓睁开双目。
窗外天色全黑,只余了淡淡月辉斜映进来。
蹙眉又喘了口,觉着四肢僵冷仍未褪尽,她索性又拧开铜首,而后裹着湿衣去一层外间的药阁内摸了套银针回来。
烫过银针,她再次步下微热的池水,浸没关节淬冷的身躯。
还是克制不住的,她总不能一直在热水里泡下去吧。
心悸不安地朝窗口觑了眼,终是壮起胆子将衣衫一一解下。
易容的膏皮和束胸被整齐得放在湿衣的最上层,她屏息凝神,指节演练着去那些穴位上按试。
这套针法上一回用,还是阿兄遍寻名医,在九年前教她的保命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