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仰的势头不容抑制,力道却极缓和。
右脚腕的碎骨使不上劲,想要用左脚撑起身子时,又恐全身的重量下去,要踩伤了人。
“哎。”了声,她一屁股坐倒下去,叫他照膝弯下一捞,恰好侧身跌坐在他腿上。
“你要走?”他顺手将她圈住,下巴搁在女子墨云似的发顶,醇厚音调里浮着丝不可察的颤,倒还是一贯地不留余地:“你走不了,我会六礼俱全堂堂正正地娶你,我要留你一辈子。”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仿若是闲话明儿朝食吃什么。
赵姝凝眉,牵得侧脸长疤亦扭曲了下。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在脑子里打了一圈稿后,自觉都不可能说动身后这个疯子,索性拧起眉沉默下来。
“你知道,那一天,信使从邯郸带来赵王病薨的消息,我在做什么吗?”他用下巴贴着她发顶蹭了蹭。
“我在西蜀收封地,遭了芈氏的埋伏……”环着她光.裸臂膀的手上移,捏上那圆润饱满的耳垂。
不厌其烦的,嬴无疾细细赘述这两年来自己的经历,一个讲一个听。
烛火跳动两下黯淡许多,见赵姝迟迟没有插话,他苦笑着再次抚上她鼻间的疤:“原本这眼睛,治不治也都是一样,若为千秋业,看不见时,反倒心里更静。”
带着重茧的粗粝长指来来回回地在那道疤上游移,饶是侧着身,她依旧能觉出他要钉穿自己的目光。
沉吟许久,她仍是侧身默观壁影,附和起来:“是这般理。家国百代、帝业千秋,譬如恩师潜研医理一世,这些才是人活着值得皓首穷究的。”
顿了顿,她长叹一口,又补了句:“少艾易老,红颜易逝,只认一人的话,到老时,怕连他的脸都记不得了,忧怖空劳。”
她一动不动,静若碎玉。觉出他卸了些力,她遂一腔倒尽:“你我都舍不下……何不各自行路,君留庙堂我归乡野,不生牵挂的好……你、留不下我。”
最末一句,嬴无疾回神,竟不知怎么的,手掌里禁不住震了下。
“看着我。”他忽然带了些厉色,指间用力捏过她的脸转向自己,“你要走,可以。”
赵姝睁大眼仰面惊望,但觉他眸色都深了分。呼吸交错间,她见他似勾唇笑了笑。
“你走的那一日,我把这双眼挖出来,赠你。”
看到她目中错愕惊恐,他薄唇上扬笑意染进眼里。
赵姝明白,这样的话放在一般人身上,也就是随口说的气话。可这人,还真可能做的出。
她是真的恼了。
无论是秦宫还是赵宫,她是绝无可能再回任何一座深深宫苑。
被他瞧得不自在,她使了气力拍开他的*七*七*整*理手,扭开头冷冷道:“君上既要娶,不知给的什么身份?”
嬴无疾睼她一眼,认真道:“举凡秦国所有大族,你都可以选。若嫌委屈,我想法子,让你归祀宗周。”
“此生此世,不敢让外祖认我。”颇浮夸地笑了笑,她歪着头望纱帐,继续索求,“我不入宫,不去别苑。”
身侧人思索片刻,又缓声道:“你可以去北市里开一家医馆,再择一处近些的院子住。”
“我的身子,生不了孩子。”
“也无妨。等晸儿长大亲政,我无儿无女,反倒不受猜忌。到时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毫不迟疑地回应里,是他忧切又不知从何问起的焦迫。
连着三个问题一气问完,在她见过这世上真正的离乱与人性后,心海空空里,免不得有些哑然。
她本就不擅藏掩情绪,何况还是一个于她毫厘也不愿错过的人。
嬴无疾瞧着心暖,又去捧她的脸,随口编排:“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啊?”赵姝一惊,连忙摸了摸自个儿脸上温度,“有、有吗?”
等她意识到被诓了时,却见对方始终含笑打量着自己。
虽说路上行医施药鲜少听到刻薄之言,可她毕竟还是个女儿家,脸上毁了,也总是回避着同人这般近得长久注视的。
人都喜美恶丑,纵她已对相貌不大在意,也总不会凑到人眼前去听恶语谤言的。
偏嬴无疾要反其道行之,他忽矮身低头,从下方硬凑到她脸前,故意激她,竟说了句:“太阳打西边出了,赵王穿了女儿家衣衫,倒也要好颜色了,这是在自惭么?”
赵姝木愣愣看进他眼底,待看清了那其中的揶揄笑意后,她一下就炸了毛:“我自惭个鬼!”
见他尤在笑,她攀着他肩就跪坐起身,微微俯视着急切反击:“连王位我都不要了,脸上这两道算个屁啊。你个白毛绿眼睛的胡奴怎的不自惭?你再笑!就算你秦人霸业得成,也不过兜兜转转才踏在周人轮回之初的点上。我要什么颜色,自惭什么?我若自惭,你岂不是该直接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