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诱哄般劝,言辞里竟同时混着哀告尖酸:“不也是他的遗命么,城池、死士、商队,他不都留给你了?遍秦国的圣手名医都说无解的毒,也不知,又是多少个日夜宵衣旰食苦辛寻访才得这法子。赵姝,你退不得,就算要退,难道不想验证,看看你兄长是不是真能救你?”
或是怕她反感,他始终曲着一条膝,半跪在她身前三寸,俯身目中蕴着千情万绪,却未敢多亲近哪怕一寸。
他不怕和死人争,反正只要让她撑过这一段,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容她离开。
他鲜少有这样多商谈周折的话,在赵姝淡然苍疏的神情里,他的语气益发不安惶惑起来,怕只怕那玉石俱焚的结局。
“入夜过来,我会遣退侍从。”赵姝只冷冷地答了这一句,便掩面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地又低头看起了案上医书。
第88章 解毒2
冷夜凋残, 宫闱深深,远近灯火寥落,在山峦环抱中,飞檐高阁仍是映衬得若仙台玉殿。偌大的赵宫接连两次遇变, 牵连了一大批宫内姬妾侍从, 许多主殿都空置下来, 赵戬在位时的夜夜笙歌也不复再现。
唯有宫内巡夜的军士增多了一倍,穿梭于各宫之间,其中有一半多是秦人。
尤其是余荫殿外头, 守着几十名荷甲带剑的秦兵。
主殿东院暖阁外,侍从都被远远摒退到院子外头, 依稀有些不寻常的响动从屋内溢出。
阁内寝榻上, 赵姝衣饰尚算齐整, 她偏过头不去瞧身上人, 入目的雕梁纱帐皆在乱晃。
她极力克制着呼吸, 除了易容的一张小脸上苍白里带起一丝红,只是神情冷落寂然, 若是忽略了身上人, 单只瞧她,倒似是只在出神凝思。
嬴无疾是天将黑时就过来了,先是叫人上了一桌易克化的面食粥点, 他压着烦乱心气, 哄慰劝告的话说了一圈, 而赵姝不为所动, 倒是动了筷子, 却冰冷得连一丝情绪也无。
“不必宽衣,解毒而已。”她抛出这一句的时候, 便从容朝榻上靠了,等他过去,轻褰衣袍,才惊见她竟不知从何处弄了条女子新婚时才用的袴。
这种寝□□部不会缝合,可着衣行房,是为初次避羞所用。
而观榻上赵姝形容,她自然非是避羞,而纯然只为隔绝。
“还未好?我该安歇了。”她身子难以控制得发软,便阖目刻意不耐地催问,像是真的仅是在医病,一潭死水不愉难忍。
嬴无疾深喘了下,忽然停下身满目氤氲地皱眉俯望她。
良久后,他还是什么也未多说,只是倾身下去,两手尤是撑在她两侧,小心又固执地避开多余的触碰。
唇角轻触,惹得身下人立时避开。
他无声嗤笑,却将脑袋轻抵去她额角,柔声道:“睁开眼,才好快些。”
并不陌生的亲昵热气涌在颊侧,赵姝阖目犹疑了下,倒依言睁开眼,便撞进一双情动温存的碧色眸子。半寸之遥,他并不掩藏,怨愤疼惜不甘无奈,交杂满蕴。
若星河陡转,日月乍止,她的心顿了一下,封闭已久得漏出一条隙来,让阳间的俗情纷扰又有了侵入的可能来。
便突然又痛到窒息起来,想要哭时却怎么也落不出泪来。她骇得再次闭上眼,归入麻木的一刻,酷刑般得痛楚才得以渐消。
头一夜解毒,一场情事缄默,草草收拾了,嬴无疾俯身横抱起她,朝外间湢浴行去。
半池温水还有些烫,是他来时就提前吩咐人放的,此刻便也不需人服侍,拨了下兽首机括,便有凉水倾泻落下。
他抱着人席地坐在通了地龙的温热砖地上,唯恐对方受凉,便顺手就想去替她捂脚,触到时才发现,她竟是连罗袜都未脱下过,厚实的很,又哪里会冷呢。
“劳烦一会儿喊我的侍从进来。”赵姝推开人,就这么裹着一身厚衣涉水没入浴池内。
她背对着他,只发髻有些微乱,水温正好,四肢百骸里有一股子暖意蔓延奔涌。
不必号脉,这是十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骨头缝里的僵冷有了融消的迹象,这绝非是酒液温泉能泡热的。
宫灯摇曳,一丝凛风从窗缝里带进外头落梅香气,嬴无疾咳了声,正要过去阖窗,却听她在池中慨叹:“不必关,透透气吧。”
“当真已起了效用?”他快步回来,一扫连月困顿齿冷。
就连回到池边,望见她疏离冰冷的容色时,心头巨石卸了,这股子庆幸欣喜依旧跌宕,仿若百劫里觅得生机,甚至远胜于当年他重回咸阳执掌弩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