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无疾却难得没有辩驳,他甚至亲自为她拉好了折屏,背过身:“我去西苑更衣,二刻后过来用膳。你身上的毒……一定有解。”
高大的影子映在折屏上,显得有些寥落,说完这句,那影子一转,便从湢浴中消匿。
没入温热池水,赵姝心中隐约有酸闷漾出,毕竟,除了兄长外,他是这世上第二个说要为她寻药解毒之人。
掬一捧热水撕下易容,她正一圈圈拂水玩,外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影子出现的时候,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得贴向池壁作出护卫动作。
嬴无疾去而复返,湿衣也未换,止步在折屏前:“解药既是假的,三月时,难道你没发病么?”他记得她说过,寒毒需每三月定期服一回解药的,之前一直以为她的毒解了,便根本没再多留意。
都说秦王孙是泰山崩于前亦沉稳的性子,他这样急切来问,好像是生恐她随时都要毒发身亡似的。
是怕去了邯郸,却没了臣服各地封君的傀儡吧。
怕他直接闯进来,赵姝想了想也觉着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就将寒毒之事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算了。
此毒三月一副的药方十余年没变过,除了义兄赵如晦手里有一份外,在邯郸医署的秘阁里亦有一份,只是炼制的份量难掌控,是以她一直吃的都是国师季越亲自炼的。
她抬眼瞧了下那处驻足的影子,犹豫了番,为怕他直接将大国师抓来,最后又补道:“不过兄长上月已经会炼解药了,我手上还有三颗,他说这两月里再整理下,会将炼药份量火候细节都写下来给我的。”
“晋阳君赵如晦?”嬴无疾虽不喜那位异父长兄,只是皱着眉头答道:“好,听闻他医术了得……我出府一趟,今夜里,你一人好好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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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赵的事宜整整提早了二十日,定在了秦王孙加冠的六月初三日。
立储的诏令尽皆备好,只待秦人入赵之日,就会递送洛邑昭告列国。
赵姝在城北的私邸被半藏半禁锢般又过了半月,到了离加冠日前十日,五月末的一天。
天气渐热,她刚从奇贾曼的住处回来,正有些无聊地趴在苑囿的树下看新送来的两只毛色漂亮的猴子,小茹突然过来,递了盏甜羹给她。
初夏时节,她亦不能冷食,甜羹触手还烫着,她刚要说撤了去,就在铜盏与托座的夹缝里抽出片绢帛来。
四下无人,唯有满园的动物。
展开一指长半寸宽的绢,她唇畔上扬,人亦呼啦一下从树下立起,是兄长的字迹。
这是小茹第二回与他们递信,赵姝只知她是昌明宫出来的,其中缘由也没有深究,她只是想在入赵前再见一回他。
绢上说北郊的桃林尽数开了,邀她在那处相见。赵姝正愁闷如何才能出去时,小茹过来收盏,连问也不问,小姑娘一面收拾,一面低笑着就随口道:“今夜主君回来用膳,姑娘不必提旁的,但作出不思饮食,再说一句想念洛邑桃林的话就好。”
“绢上说明日酉初,若是错过了呢?”赵姝疑惑,近来赵如晦在昌明宫的事不知怎的也传到了她耳朵里,随军入赵前,她是非要见他一回的。
小茹只是又嘱她切莫多言,便当场用火折子烧了绢帛。
近来嬴无疾对她的态度冷了许多,赵姝忐忑地等到夜膳时分,她本就没有多少胃口,才试着说起洛邑的桃林,哪知对方只略一思量,竟就允了,还说明儿他要清点粮草,就安排小茹柳娘陪着一道去就是。
如斯顺利,几乎让赵姝差点言辞露馅。
陪着她吃过饭,男人离去前甚至还弯腰摸了下她脑袋,语带歉意地将一张药方搁在案上:“这是三月一副的方子,待攻入邯郸,我会再遣人去寻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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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千里,北郊桃华灼灼,还有成片不知名的碧草野花,初夏光景,俱是开至荼蘼灿烂。
走至一处近乎与人齐肩高的花海时,野径横斜生香,一行白鹭飞过红霞遍染的天际,柳娘与几个侍女正抬头惊叹,花海里便陡然晃过一道影子,赵姝胳膊一紧,因着事先有准备,她没有发一声,就被那人带着跃下坡地,避到了一棵庭盖如云的老树后头。
“小晦哥哥!”她没有多问什么,只一头扎进对方怀里,不肯松手,“你应知秦赵又要开战了吧,你一个人留着会不会……”
她正想告诉他,外祖的死士前两日偷偷潜入北市,已然联系过她。
却被赵如晦拍了拍背打断道:“小乐,我不能久待,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