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半凝,被他碾散作一团,已是不大好擦净。
易容膏被碾得微动,又兼身上透湿,便是束胸再紧,里衣再硬质宽大,也难免不会露出端倪。
她便拼力挣了开,一时脱力跌撞在山壁上。
“冷吗?”嬴无疾语意无情,他未再上前,只是有些执着地盯着那滩未擦净的血。
争执间,赵姝才觉着冰封一样的身子略略回暖有了知觉,然而回温的身子却让她重新再感知起被泡在冰水里的痛苦来。
她哆嗦着唇角,周身无法自控地打起摆子,只是不答。
斜阳愈发惨淡,山坳里的风声亦渐刺耳狂乱。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臂的距离,默然对峙着。
“想活吗?”
在这儿冻上一夜,嬴无疾也算是看出来了,依这人的模样,只怕没有活路。
这个问题终是让赵姝抬眉,看清他眼底的恨意讥诮后,她眉睫一颤,依旧没有开口。
“怎么不试着开口求一求我?”他上前半俯下身,眼里的光芒似蛊惑,“小公子若向我乞活,兴许本君今朝畅意受用,顺手便救下你呢?”
赵姝面上惨淡,略一松动时,附耳又听的句:“谦和温雅……这样的秦王孙我早演腻了,与其瞧着旁人折腾你,不若我自个儿来。”
这话里的恶意直比那湖水还要沁人骨髓,赵姝忽然痴笑了记,她忍着鞭伤又强压住身子的颤动,仰头怒目看他:“滚开!”
这一声低哑衰弱,是她见到这人后,唯一丢给他的话。
‘吼’完了,她才觉着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尽似的,想要从崖壁上撑起立稳。
索性终是要死的,她绝不能给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看了笑话。
他要看她痛哭流涕,看她苦苦哀求,她便是死也不要趁他的意。
甫一迈步时,顿觉眼前湖面倾斜山壁晃动,好像连眼前这张面目可憎的脸都变的有些模糊起来。
深深喘息了两下,肺里头一阵刺痛。她试着走上两步,忽而双腿一软,整个人朝前扑去。
预想中的摔碰未曾发生,一双手牢牢托在她两臂下。
赵姝冻的说不出话,也是彻底脱力,但她并未失去意识。
当她觉出腕间绳索似正被人挑开时,迷蒙中福至心灵似的,也不知怎的,前一刻还愤懑欲绝,此时她没再动作,任由自己阖上眼。
下一瞬,后背倚进一个坚实胸膛,腿弯被人轻巧一托,她竟被人横抱起来,山坳里催折人的劲风顿时止息无踪,而她心底,吊着一口气,一时摧云崩屑般震动。
第6章 湿衣
被那看守泼了十余次,赵姝衣摆发丝皆在不住滴水,几乎同直接落湖无异。
凛风被挡住,她略回了些神智,只是假寐着留意周遭动静。
能觉出冰水不住得从她身上透进他衣衫里,眼皮微微留了道缝,便瞧见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还有那深邃俊逸到近乎妖冶的面容。
从这个角度看,那轮廓便更相似了。
想到临行前,如晦哥哥痛楚决绝的模样,赵姝心里陡然悲怆到将欲落泪,她已经硬撑了太久,这天渊之别的境遇,连她自己都惊异求生的意念。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面容绝美却疯癫的胡女。她不喜嬴无疾,但却莫名觉他那胡女亲切。
可那时,她秉性贪玩,他母子不过是微贱流民,新鲜劲过了,也早忘了顾念。
好像便是她回洛邑秋狩的两个月,回来之后,那胡女被害,嬴无疾也不知所踪。
……
感受到肩头臂膀的稳妥有力,一股子难抑的心慌蔓延开来,经历了这一切后,她忽然猜度,那时候这人亦不过十六,该是怎样可怖悲绝的一种心境。
于她而言,若将那言辞不通的胡女接入府内,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
可世间之浊,生民之苦,女子之艰,她从前游冶享乐,哪里会想到竟有如此多的苦厄。
“属吏王允何在?”头顶清朗嗓音响起,她立刻屏息凝神,歪头阖紧眼睛,一动不动。
但听先前那属吏一叠声告罪,同这些日子的凶恶刻薄判若两人。
“你无罪,只管起身。”嬴无疾惯会安抚人心,便是对这新来投靠的小吏,他也不吝口舌,甚至还客气地捧了两句,“王允,有一事本君还要劳你去办。”
这属吏是芈氏身边一老宦的远亲,他私下听闻过这位王孙的秉性行事,听他这般客气时,一时心中警钟大作,却又绝不敢显在面上,只得强作镇定,恭手待命。
“罚质子来此是本君私令,如何王叔会知晓。九原郡城旦近日病死不少,王允,你可知该如何做了?”
原来是石场戍卫混了细作,而他这个掌事属吏竟未发觉,王允当即脑门沁汗,他知道王孙疾是个什么样的主儿,告罪解释惹了他烦,只怕死的更惨。只有办成了事儿,他才自能避过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