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要当时特别冷静,叫了一声二姨。
没想到接电话的人会是她,那边的吵闹戛然而止。
三秒钟后,二姨努力克制却依然湿润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把电话给外婆。”
她却提醒道:“今天是除夕。”
“我让你给外婆!小孩子家家要听话!”
归要仍旧不为所动,还是外婆突然靠近,将电话接了过去。
她懂得寄人篱下要忍气吞声的道理,外婆递给她的眼神也是这么个意思。
她进了厨房替外公打杂,然而两分钟后,却忽然听见客厅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是外婆突发心梗,直直地仰头倒下去,脑袋撞在地上,手机也被狠狠摔在一旁。
梦里心慌害怕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外公颤抖着手替外婆人工呼吸,她手忙脚乱地去打120,挂断顾臻的电话前,还听见那边浑然不知的哭诉:“枫枫就是被那个小狐狸精勾引的!而且凭什么她说那个孩子是枫枫的就是枫枫的……”
枫枫。陈南枫。
她的表哥。
那一年,正在读高三的表哥辍学。
一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男孩子因为谈恋爱让女孩子怀了孕,于是从此惋惜别离校园,踏上社会这片污糟地。
而也就是那一年的除夕夜,最疼她的外婆与世长辞。
高二那一整年归要都过得不好。
二姨不给钱,她买不了教材、买不了资料,只能靠着节省生活费才能勉强跟上教学进度,有时候二姨忘了给她生活费,她刚开始会开口,可后来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便觉得难为情。
顾晓敏生前的积蓄并不算多,她也知道自己妹妹是被父母溺爱出了问题,因此在交代遗产的时候直接一刀切,除非归要成年上大学后本人亲自去取,否则这笔钱谁也拿不到手。
这样的做法的确有失周全,可想想,那时候的顾晓敏已经自顾不暇,精神日日都在崩溃,那颗混沌不记事的脑袋能想出这些已经是倾尽所有。
就是苦了她,吃了顾臻多少年的冷眼。
所以高三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归远山才终于说动唐珂,将她接到他身边亲手抚养,给了她从前根本接触不了的教育资源与物质生活。
归要后来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有归远山的扶持接济,按照她与望城一中的能力,拼了命也只能碰到京大的边边角角,而绝对接触不了如此盛名的心理学。
所以她才从不责怪归远山偶尔的偏心。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之所以会这样不在意,是因为她在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寒心里,早拿他做了外人。
外婆去世后那个年骤然变得沉重悲痛,外公也一蹶不振,元气大伤。
顾臻后来也跑上门哭过两回,可外公怨她,不想见她,于是顾臻再没有上过门。
而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正月,始终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总觉得外婆还在世上,只是偶尔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笑不起来。
后来她便成天成天地泡在望城的图书馆,小小的一方天地,有时候突然发现今后怕是再也没人记得她不爱吃辣不喜花椒了,抑或是真的觉得自己总是孤苦无依没人要,便再也看不下去书,停笔捂住脸,哭得不能自己。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那是她最多时候的想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
有一次,也是夜里从图书馆出来,照常走上回二姨家的那条路,窄巷幽深,她看着看着,忽然就换了个方向。
目的不明,但她走得很快。
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开始在滨江的路上狂奔起来。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春寒料峭的南方,冷风吹得耳朵冰冰凉凉。
就是那时候。
伴着一声尖锐的闷响,远处广袤的天际迅速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
“砰——”
一束漂亮的烟花于漆黑的夜幕之中猝然爆开。
接连着又是好几束升上天空,轰然炸开。
其后,烟花索引的闷响开始在对岸、在另一个方向、在各处——仿佛约好了一般纷纷响应,一束又一束,将天空衬得姹紫嫣红,把江面映得熠熠生辉。
路人纷纷驻足,有人从窗户探头。
她也终于停了下来,站在路边静看了许久许久。
那场烟花其实并不算盛大。
之所以印象深刻,只是因为它绽放在她最需要光明的瞬间。
梦境定格。
归要悠悠转醒。
她顶着床帘顶出神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