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那晚的秋风和煦,又或是段柏章的语气太过温柔。
总之,谈桐最后还是强忍着眼泪和段柏章说了电话的内容,无非是父母对她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贬低,把所有亲朋好友家的孩子拿出来做比较,用姐姐和弟弟的选择来指责她对不起家人。
这样的话她听了一次又一次,她也试过挂电话,也试过拒接,但十分钟后,电话就会打到辅导员那里,她只能羞愧又尴尬地给辅导员道歉。
或许是这次是和段柏章在一起,又或许是接电话的地方行人来来往往。总之,她在那一刻没有忍住眼泪,而是哭了出来。
段柏章安静地听完,将她抱在怀里,说道:
“抱歉现在我没有能力帮你解决问题,但以后再遇到这种时候可以和我讲讲,说出来会好得多。”
谈桐摇了摇头:“不要,都是负能量,很烦的。”
“是负能量,所以才更要说出来。如果一直憋在心里岂不是会憋出病。”
谈桐笑着去亲他:“不会啦,我上次体检结果很健康哦,没有甲状腺结节。”
段柏章把她扯下来,严肃地看着她:“谈桐,我在和你认真讲。如果你再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话,时间长了身体和精神都会出问题。”
谈桐被她说的有点烦了:“哎呀,我知道了。一次两次你同情我,觉得有义务帮我。但十次八次就不是这样了,你肯定会被我烦的不行的。算了算了,总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挥挥手,敷衍地道别,走进了宿舍楼。
这只是第一次,此后还有无数次这类争执。
在这一点上,无论段柏章如何用言语和行动保证,她都不愿意过多地暴露自己,不愿讲述自己的痛苦和那些烦心事。
她不信任段柏章,不是不信任他的忠诚和感情,而是不相信人类社会中存在一个个体可以设身处地理解和接受另一个个体的痛苦。
暴露自己后得到不耐烦和躲避的痛苦远胜于将这一切憋在心里。
段柏章非常努力地试图改变她这一点,但漫长的恋爱时光中他始终收效甚微。
如今,即便尚未复合他也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这是谈桐不快乐的核心症结之一。
*
或许是这段被勾起的回忆是不快乐的那部分,谈桐悻悻地说:“你要看我拍戏吗?我给你找个好点的位置。”
“好啊,我很喜欢看你拍戏。”他补充道,“除了感情戏。”
谈桐嘴角抽了抽,还是没忍住笑了下。
她给段柏章找了个不错的观景位,就在导演监视器不远的地方,是观看拍摄的最好角度。
今天集中拍摄谈桐和郑牧歌的双人戏份,情绪跨度很大,既有因为矛盾而争吵的戏份,也有轻松愉快的日常,而最重要的一场,是两人的分别。
因为谈桐饰演角色的上线被捕,她存在着暴露的风险,不得不临时转移。
她们都知道,在这样的世道里,以她们的身份,这一次分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但接应的同志都在等待,隔墙就是敌人的监听和监视,她们甚至不能好好道个别,只能像普通出门逛街吃饭那样,轻松自如地离开,一切情绪都要靠短短几分钟的眼神来表达。
拍这条之前,温蝉特意清了场,方便谈桐入戏。谈桐坐在戏中她们分别的客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布置好环境和灯光后,工作人员鱼贯离开。大家都知道谈桐的习惯,行走时尽可能放轻脚步,不制造一点响动。段柏章用眼神询问温蝉,温蝉给他比了个手势,他可以留下。
现场的人越来越少,偌大的宅子也显得越来越空,最后一人离开时,极轻的脚步落在地上也有厚重的回声。
像是重锤擂在心头,无比沉重。
谈桐一动也不动,胸膛的起伏平稳又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比了个OK,温蝉连忙做手势让各部门开始。
郑牧歌匆匆走到站位上,场记匆匆地打了板。谈桐从沙发上站起,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凝望着郑牧歌的眼睛,眼中渐渐蓄起泪水,又在快要滑落时努力大睁眼睛,试图让风吹干眼泪。
“姑妈,那我走了。”
只这六个字,监视器后的温蝉眼睛便湿了,在郑牧歌说下一句台词时眼泪直接滑落。
比起谈桐的苦涩,郑牧歌的脸上只有欣慰的笑容:“注意安全,路上看着不好惹的人就离远点。”
“姑妈……不能陪我一起去吗?”
“姑妈还要去工作,乖,你好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