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愣了一下,柔软的布料自手中滑落,瘪了瘪嘴,转身一把抱住宋辞:“小姐!”
“小姐不要丢下奴婢!求您带奴婢一起去吧!”
宋辞回抱住她,酝酿斟酌良久,终还是没有说话,只余心中苦涩。
——
那夜,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雨珠子像带着恨带着怨,夹杂千钧力道拼命往地上砸,似是在替她宣泄出没有外露的不满。
偏殿内,两个姑娘秉烛相对,是主仆亦是姐妹,彼此间心绪惆怅,难分难舍。
芳菲要随同着一起出宫,宋辞自身命运如此,无法抗衡,不想将无端的人也拉进火坑。
她临行前特意找到德妃和怀宁公主,请他们在她走后好好照顾芳菲。适龄时若有心仪之人便送她风光出嫁,若没有,便从萧家拿了身契,恢复自由身安安稳稳过生活。
除此之外,她甚至还提早将钱婆婆和两个妹妹托付给了公主,要是她出宫祈福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祖孙三人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当初因自己一意孤行,将一行人从北境带到京城。
倘若她倒了,那三人长的长幼的幼,宋韵也柔柔弱弱的不扛事,往后的日子她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尚且不是萧家的人,不好有求于他们。思来想去唯有拜托德妃和怀宁公主,他们承了她的情,说是有救命之恩也毫不为过,那母女虽为自己打算,却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
在自身安危有所保障,高枕无忧的状态下,她们对宋辞心怀愧疚,对她的请求无有不从。
尤其宋辞神貌悲壮,称害怕自己的外婆与亲妹无依无靠……听得怀宁公主更加揪心,握着她的手再三保证,日后定会视那祖孙为亲人,不仅衣食住行都紧着最好的,只要有她在,公主府必护佑着她们此生的富足与荣光。
得到了承诺,且不管是否会说到做到,身后事想来宋辞也看不见了,无非是最后关头感到欣慰。
交代好所有的事,无眠的听了一夜的雨……
时而噼啪,时而淅沥,连绵不绝,宛若她心绪般湿漉嘈杂。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见大亮,御前的人便匆匆赶来宣旨。随行的除了礼部和太史局,其余禁军扈从内侍辅祭众多,连梳妆的嬷嬷都捧着华袍头面站成一列,等在偏殿外头。
仪仗随从都配备好了,只欠她这股东风。
往好听了说是赶鸭子上架,往难听了说,一副催命的做派……
这让宋辞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听到封号,再看到经一夜东拼西凑出来的装束,她心下几经翻腾,很难压下那口气!愈来愈为自己感到不公!
穿戴毕,走出偏殿,帝后携众妃嫔,怀宁公主与三殿下,内廷有名头的主子,朝中不幸被关在宫中有品阶的大臣,甚至阖宫奴才皆来相送……
远远望过去浩荡磅礴,好似一幅满含古文化底蕴的画卷。
按礼数,她在皇帝手中接下彰显她公主身份的玉圭,以朝臣子女礼拜别君主父亲……
皇帝这下倒情真意切了起来,与昨日相逼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亲自扶着宋辞的两只手臂,紧紧握着,嘱托承诺了许多,满是不舍。
那些所谓的优待从左耳进去,从右耳出来,对此刻的她无异于过眼云烟,抓不到,留不住,也无福消受。
还不如直奔主题,死了给她埋进皇陵,那才叫真真的无上荣宠呢!也更贴近现实一些……
怀揣腹诽坐上宫辇,皇帝特赦承天门大开,准许她从那里出宫,这在过去前无古人。
于是宋辞,或者说西丘皇家的祈宁公主,亦是天下的祈宁公主,被裹挟在浩大的仪队洪流当中,身不由己的被一步步推向前。
回顾短短两年,如梦似幻。
她从一个被迫害的工匠家穷丫头,到白手起家的小厨娘,遇到贵人,步步升阶——支摊位,开食肆,开酒楼,现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为一国公主,蒙此生之大幸,从承天门进出!
虽然缘由不是太光彩,但在世人眼中,卑贱如她,顽强如她,一路摸爬滚打,哪怕是路边最不起眼的小石子,也被洗涤盘润成一颗璀璨的东珠。
宋辞藏在面纱之下的嘴角嘲讽地牵了牵。
青云直上,亦止步于此。
她在西丘这一世,能得以轰轰烈烈浓墨重彩,虽短暂,但也不枉此生。
宫辇悠悠行进,暴雨肆意滂沱。
她伸出手,试图接些雨水在掌心,感受万物最后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