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将视线眺望出去,那一幕幕疾苦在她面前展开……
突然,她笑不出来了。
“停下!”
纷乱的雨点声中,传来她镇静的号令声。
驱马的内侍与周遭禁军愣了下,以为她心生惧怕,要临阵脱逃。
但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公主,还在这种关头救皇族于危难之中,他们不敢违背她的命令,终还是将宫辇停下,只在心中暗暗期望她不要作死,免得一会儿又哭又喊的被他们押着去主祭,面子上闹得谁都不好看。
宋辞等宫辇停稳,缓步踏至地面。
身旁禁军撑来油伞,被她拒绝了,自原地理了理衣装,双手持好自己的玉圭,挺起腰脊,一步又一步地迈开,任雨点锤打,坚定不移地走向玄武街通天台。
第183章
朔德元年, 元月,正值暑热。祈宁公主自承天门而出,由禁军开路, 扈从压阵, 宫辇玉柱金顶,纱幔熠熠生光。
贵人华服凤冠端坐其上,首尾旌旗飘展, 车乘相衔,偌大的两支风翣交叠在仪队后方,随行辅祭若干。
在这盛大的排场下,所过之处无不轰动。百姓们闻讯纷纷挤在街道两旁, 纵使暴雨如注亦身形不改, 或愤恨审视,或瞻仰期望, 将数以万计的视线聚集到她的身上。
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点,让宋辞不禁忆起昨日……
分明近在眼前, 遥想起却模糊的恍如隔世。
当时飞霜殿内十数道目光共同向她投过来,那小小身影被半掩在殿门旁,藕荷轻纱罗裙, 云鬓素钗, 纯澈沉静到了极致。唯独一对眼瞳明亮非凡, 倒映出一张张面孔, 闪动着惧色的水光。
她脚下向侧轻蹉一小步, 膝间欲跪又止。
她该跪吗?
还是该尽快离开?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
但错的究竟是偷听?还是因偷听误为人所用,意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宋辞搞不懂, 脑筋有些糊涂。
她扶着莹润的木质边框,纤细的身躯与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庞大宫殿相比, 那样微弱,不堪一击。
算了。
记得萧让尘曾说过,偷听议政是大罪,她还是先认个错吧。
她从门框后现身出来,完完整整落入众人的视线。
正要俯身,膝盖还没贴到地上,便听见尽头处有人叫她的名字:“宋辞!”
中气亏折,但十足威严,是皇帝的声音。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传唤道:“到殿内来!”
宋辞这才收住跪地的动作,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迈过高高的门槛……
在外面偷听了那么久,她当然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所以任皇帝微言大义,皇后恩威并施,德妃深切恳求。
一群人哄小孩似的,跟她弯啊绕啊……仿佛给颗甘醇的糖果,便能甜得她心满意足地去拯救世界。
宋辞心中不是滋味,只用沉默予以回应。
他们所说的家国天下,德贤良善,还有根脉上的骨血至亲,看似与她息息相关,本质上却也可以说毫不相及。
她以为,天灾降临,为世间疾苦出一份力,这是出于道德驱使的责任。
可目的若变了味,让她毫无意义的到疫区经受感染,为的是替这群皇族做无谓的牺牲……
宋辞不乐意,心里更不平衡。
她承认,她不是什么善良到极致的烂好人。她偶尔会有点小心眼,自私利己,贪生怕死……
那疫病横生动乱不堪的炼狱,他们推三阻四,她自然也不想去,更觉得不该由自己前去。
换一种情形,如果她是医生,带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前去支援,那么她惧怕之余,兴许能觉得自己此行大有意义。
再或者,祭祀祈福真无比灵验,她去了便能人到疫除……那她也会视死如归的前去。
可现在摆明了是民心与皇权之间的较量,要逼着他们走出这岁月静好的皇宫,亲眼所见亲身所经历那番疾苦。
说白了,就是情绪所激,迫不得已,要选出一个替死鬼。
自宋辞穿到西丘以来,从没有将阶级和身份看得有多重要,无非是身在局中争辩不过,随波逐流的参照他们的法则勉强度日。
她在他们眼中是卑贱的平民,她也安稳坦然的当着快乐的卑贱平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突然有一天,自诩高贵统领着她,恩赐她,高高在上的皇权跟她谈“亲缘”,跟她讲“责任”。
首先,皇族是和萧让尘沾着点浅薄的血亲没错,可那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其次她从未受过万民供养,让她去为江山社稷,为西丘牺牲……这在宋辞看来,无疑是道德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