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仙鹤飘过去,扯他的脸,拽他的头发,听他腔子里跳的一颗心。
缓过神的时鹤春火冒三丈:“谁、叫、你、回去找死的?”
秦照尘被扯得踉跄,笑容却止不住往外冒,他抬手抱住气得乱飘的小仙鹤,低声说:“那是梦……”
“梦也不行!”时鹤春恼火,“谁叫你回来,谁叫你劫狱?长本事了秦大人,你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
“是这么想的。”秦照尘说,“我想和你死在一处。”
这一句话把他的小仙鹤浇哑了火。
秦照尘的身体脱力跌坠,鬼魂抱持不住,扯着大理寺卿的袖子,跟着飘下来。
秦照尘跪在他面前,时鹤春蹙紧了眉,也别别扭扭跪下,伸手把他拢住。
“干什么。”时鹤春说,“别这样。”
时鹤春闷闷不乐:“你这样我跟着疼。”
秦照尘闭上眼,把他的小仙鹤抱进怀里,这次抱进来的鬼魂接了生人阳寿,只是凉润如水,并不刺骨。
“不是梦。”秦照尘抱紧他,低声问,“是什么?”
时鹤春摸摸他的发顶。
……是落在这片红尘里的一颗心。
大理寺卿非要刨根问底,一尺厚的问题,追问出一个鲜活真实的时鹤春。
“你……这么想吧。”
时鹤春拢着他的小师父,额头贴额头:“神仙下来历劫,你我是这里头的一世,我本来该走了。”
照尘小师父慧根深重,将他藏在怀中,蹙紧了眉替神仙担忧:“神仙分了颗心给你?”
时鹤春低头,按了按胸口。
“是,也不是。”他说,“我是这颗心……”
疼过、难熬过、寒意无边过,可也快活过。
那时候两个人藏在被子里,看着太阳从云层里出来,金光镶在云边上……就觉得日子真好。
这样的好日子,原本怎么都过不够,过多少天都高兴快活。
有一颗心,被那些一尺厚的问题一扯,就骨碌碌滚出来,掉回红尘。
他们还有十五年,不长不短,不难熬。
是好日子。
“好了。”时鹤春扔下银子,紧紧抱了一会儿他的小秦师父,舒了口气,“去照尘寰吧,秦大人。”
秦照尘问:“照谁?”
“照尘寰啊。”时鹤春愣怔,探头看外头——中秋月圆,好风好酒,确实不是上朝的时辰。
时鹤春从善如流,改口并举手:“照我。”
大理寺卿自己可做不出这种梦。
秦照尘一动不动凝注他,到这时终于有了笑,眼底溢出暖色。
他握住时鹤春那只手,把一小团漂亮鬼抱起来,快步出门,想去给鬼差兄介绍。
风过影摇不留痕,桌上一坛千金好酒,红封做贺礼。
明月朗朗,庭院已静了。
第48章 番外:倘有来生
一只鬼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时鹤春活着的时候, 手疼脚疼身上难受,天气一变就难熬——如今彻底不同,自然要飘个够。
于是, 秦照尘每日做得最多的事, 就是仰着头往上看, 在每根房梁上找晃着两条腿、神气到不行的小仙鹤。
……一来二去, 日子久了, 长年伏案的大理寺卿,居然觉得肩颈比过去轻松很多。
“早跟你说了。就该跟我出去,多翻墙、多透透气。”
时鹤春披着他的外裳, 手里拿着几份卷宗,翻得哗啦哗啦响:“又耽误不了什么事……”
的确耽误不了什么事, 毕竟探花郎一目十行、惊才绝艳。
大理寺卿审一桩案子的功夫,时大人已翻完边上的十四、五份卷宗,将没什么用的拎出去, 堆在了暖榻边上。
秦照尘搁下笔, 在灯下认真看他。
时大人审阅到第十六份, 翻了两页,警惕抬头:“看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
大理寺卿攥了攥袖子, 走过去,给十分辛劳的时大人捏肩捶背。
时鹤春第一次见有人给鬼揉肩的, 看秦大人一脸严肃, 也勉强忍住了不笑, 稍稍凝实身体。
“我都回来了, 怎么还一脸心事。”时鹤春抬手, 按了按大理寺卿的眉心,“放心, 我不走了。”
毕竟照尘小师父的一半阳寿还在他身上。
四十五岁……实在算不得久,按时鹤春的脾气,其实想给秦大人弄个长命百岁。
但转念一想,活得久未必快活,长命百岁也未必就是好事。他们这样过上十几年,一并去奈何桥,那也很好。
秦照尘点了点头,释开神色:“我知道。”
他皱眉皱惯了,想些什么就忍不住,不是有意摆这份脸色……秦照尘只是在想,原来他的小仙鹤过去暗闯大理寺的时候,就是这样。
看起来仿佛是很逍遥,半躺不躺地靠在榻上,抱着半人高的卷宗翻,隔一会儿就揉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