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几下门,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细听一会儿,于静怡说:“走了?”
闻笛站起身,一条裤腿从胳膊肘垂下来,于静怡在它落地之前捞了起来,搭在闻笛肩上。闻笛凑到猫眼上看了看,摇了摇头。
“没走?”
“啥都看不见,”闻笛说,“门上春联不是没撕吗?猫眼被那个囍字挡住了。”顿了顿,开始甩锅,“上个月不是让你撕了吗?”
于静怡抿了抿嘴:“你该问问学长,春节的东西,跨年了怎么还在。”
话音未落,闻笛感觉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循着声音翻找,把它从一个兜帽里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为什么不开门?】
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这人不会就在门外,给他发消息吧?
他想回“不在家”,但他刚刚给对门发过衣服的照片,显然是回来了。
指甲盖点了几下手机,他咬了咬牙,发:【在厕所。】
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这人不会十分钟后再来吧?于是赶紧补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给你放门口。】
邻居:【什么时候?】
问那么清楚干什么?等着逮他吗?
闻笛:【你睡前出门看看。】
邻居:【你放个衬衫要花俩小时?】
闻笛低头看了眼衣服,想了想,随手编了个理由:【我已经把它洗了,得等它洗完。】
邻居:【你为什么要给我洗衣服?】
闻笛:【我的衣服也掉地上了,顺道一起洗呗,反正放洗衣机,多件衣服又不碍事。】
邻居:【你给我拿出来!那件只能手洗,不能机洗。】
得,随口扯个谎都能踩雷。闻笛隔了两秒,回复:【好了好了,拿出来了,放心,还没开始搅呢,我拧干了给你哈,你先回去。】
邻居:【你快点,那件衬衫我明天要穿。】
闻笛看了眼衬衫,北京干燥,一晚上能干个七七八八,再用吹风机烘一会儿,不是不能穿,但有必要这么执着吗。【你明天穿别的不行吗?】
邻居:【那是我周五的衬衫,我必须穿那一件。】
闻笛盯着屏幕,露出老人地铁的表情。他试着想象一个人在柜子里按周一二三四五六七排好衣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呸,强迫症。
闻笛咬了咬牙:【行行行,你先走,一会儿就给你送回去。】
邻居有两分钟没回复,闻笛扭头跟于静怡说:“他应该走了。”
于静怡长舒一口气,撑着地板站起来,感到大腿一阵酸麻。她用手捶着腿,俯视闻笛,发出疑惑:“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惊慌失措,形迹可疑。
闻笛答:“因为穷。”
说完,他站起来,走进了厨房。洗衣机在水池旁边,他把自己的衣服抽出来,放进去,然后举起了宽大的衬衫。
“你在干什么?”于静怡看着他拿过塑料盆,往里放水。
“一个谎言需要很多个谎言来弥补。”闻笛说。
他做了一晚上家务,从扫地开始,以洗衣服收尾,区别是脸上逐渐消失的笑容。
真晦气,闻笛一边把湿透的衬衫拧干一边想,高兴的时候总碰上这个混蛋。
于静怡狐疑地盯着衬衫,靠在墙边,看闻笛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嘟嘟囔囔。她把手机在指尖上转了转,问:“你周六晚上有空吗?”
“这周?”闻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日程,“应该有,怎么了?”
“尤珺回来了,说要跟我们吃个饭,”于静怡说,“去吗?”
闻笛停下手里的动作,用胳膊肘蹭了蹭突然发痒的额头:“在哪?”
“中关村一家日料店。”
闻笛在脑子里盘算起来,日料价格跨度很大,人均八十到八千都有。如果他的记性没出错,尤珺交的税都比他的工资高。
于静怡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人均一百二,吃得起。”
闻笛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下来,这个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好啊,去见见正经T大毕业生该是什么样的。”
他们都曾经是别人家的孩子,可别人家的孩子也有三六九等。有像尤珺这样在投行叱咤风云的行业精英,也有像他们这样的……后腿。
小时候常听人说“学习改变命运”,闻笛深以为然,坚定不移地悬梁刺股,发愤图强,向光明灿烂的未来迈进。
不过,活到二十六岁,他突然发现,光明灿烂的未来好像夸父追日,永远挂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普通市民依旧是普通市民,天之骄女还是天之骄女。
他把湿漉漉的衬衫叠起来,在屋里翻找一阵,找出网购剩下的包装袋装上。这些袋子他从来不丢,找个大购物袋装起来,每隔三个月,总有一个奇迹般的瞬间,会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