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照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就是当时流传出的目击者照片,因为那天月筝绑了头发,又带了帽子和口罩,再加上拍摄距离隔得远,才被误认成是个男生。”
停顿了好一会儿,贺浔的眼皮才轻轻掀起来。
他从汤照的手中接过那张照片,视线再挪过去的时候便再也无法离开。死盯着,眼睛红的几乎要肿胀起来,指尖剧烈颤抖,连带着照片都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下一刻,眼泪滴落在照片上,飞速滑下,又滚落到地板。
照片上的人包裹严实,依稀能看得清穿着。
她的上衣,还有鸭舌帽,都是贺浔的。
照片被爆出来之后,汤照帮着黎月筝去改了名字。一是想有个新的开始,二也是怕无良记者刨根问底,万一扒出其他什么信息,会打扰她的生活。
名字是黎月筝自己想的。
黎离,逃离苦难的离。
汤照说,案件结束了,但是黎月筝没有。
“月筝虽然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她并没有去上大学。”
贺浔闭上眼睛,胸腔阵冷阵热,五指攥成拳,根骨青筋几乎要爆裂出来。肩膀压得更低,像是要把他的脊柱折断一般。
宽敞的办公室内,汤照的声音稳稳撞进贺浔的耳中,痛苦撕心裂肺,回忆跌跌撞撞。
停顿了半刻,汤照继续,“那件事后,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正常生活。”
贺浔的呼吸几乎停住,痛楚犹如实质,吞噬他的瞳色。
耳边,汤照的话声灼烧着空气,留下满室灰烬。
“她说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就想把她带到我身边照顾。”
“但是她不愿意,自己拿了补偿金租了套房子自己住。”
“可她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又经历了那样的事,要怎么生活呢。”
汤照还和贺浔讲了这样一桩事,她说有回她收到消息,说黎月筝被人抓到了派出所,报警的人说她偷东西。
紧赶慢赶过去,汤照才知晓事情的原委。
那时黎月筝瘦的不成人样,脸颊凹陷,眼睛就显得更大,她朝警察解释自己没有偷,那是超市免费试吃的面包。
她太饿了,就多吃了点。老板看她只吃不买,就随意说了诬陷的话。
汤照反复追问才得到答案。
帮助警方抓到凶手后,黎月筝拿到了补偿,租了个房子,却把剩下的大半钱给了郝知夏的母亲和妹妹。
她说她们孤苦无依需要钱,郝知夏的后事也需要操办。
然而黎月筝自己,却穷到连饭都吃不起。
回忆起往事,汤照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心疼,尽管过去十年,伤痕却还是无法平息。
“我常常去看她,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状态并不好。”
“她成夜成夜的失眠,睡不着觉,做噩梦,反反复复被惊醒。那段日子她瘦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成了皮包骨,只剩骨头架子。”
“我有的时候会在门口,等着她安稳睡着了再走,可这样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被她的梦话和呕吐声吓得重新冲进去。”
贺浔始终沉默着,眼底若骸骨遍野。
不知想到什么,汤照又是长叹了一声。她垂首,狠狠用掌心搓了把脸。
她一直没抬头,视线低低垂落,“就在出事儿那年的冬天,她自杀了。”
一句话,像把匕首,重重扎在贺浔心口。
他猛地抬眼看汤照,死寂般的瞳孔终于有所动静,震颤剧烈,巨大的窒息感笼罩过来,痛苦若汹涌的海潮,像要把他的身体扯碎。
汤照声音闷重,“医生说,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了抑郁症并发,很严重。”
“我把她救回来两次。”
贺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下去的。
最严重的时候,黎月筝和汤照说,“汤警官,要不算了吧。”
可那样的黎月筝,仍旧能感觉到汤照对她的坚持和保护。
汤照带她去延水边上看风景,带她去看日出,带她去看仍在努力生活的郝瑛莲母女,带她去看埋着岛岛的地方,也带她去她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
回来后,黎月筝大哭了一场。
哭完,她和汤照说,我要活下去。
黎月筝病的很重,却也很积极地配合治疗。
她的状态日渐好转,开始吃得下东西,也重新拿起课本。
她说她要再参加高考,要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