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那个人消失了。
只留下一盏灯在原地, 周围黑漆漆的, 那盏灯就像是一团跳跃的火, 他几乎有些不敢伸手去碰,怕自己被火伤到。
但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出手去将那盏灯提了起来。
果然很烫,他抖了一下手, 想把这东西甩开,却发现灯把手粘在了他的皮里面, 甚至还想往他的肉和骨头里面钻。
他死死握住了这一盏灯,那灯扭动了两下,不动了。
他突然听见一声口哨,他转过头去看,那边空无一人,他甚至看不清楚墙壁在哪里。
只觉得蟑螂和蜘蛛到处都在乱爬,还有柔软而湿润的青苔滑腻腻的,从他的脚底下长了出来。
他忍着恶心往前走,小心翼翼,一步又一步。
走到了最近的栏杆的面前,往里一看,里面还是黑的,他提起了手里的灯,灯光往里延伸,他看见了。
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里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那个已经被关进去一段时间的儿子。
头上顶着干稻草,身边爬着蟑螂,墙角有蜘蛛网,衣服已经脏了,皱巴巴揉成一团,像刚刚从坛子里捞出来的酸菜叶子。
他一动不动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角落里面,就像一颗等待发霉的蘑菇,脸色惨白。
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妙反出一点红色。
正二对着自己的儿子喊了两声。
“我来看你了,儿子抬起头来往门外看,我就站在这里,我来找你了。”
他说。
起初里面的儿子没有声音也不动弹,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让他几乎怀疑里面的人的耳朵已经坏掉了,也许,连脑子也坏掉了。
但并不是那样。
在他持续不间断坚持喊了好几次之后,连他自己都快要觉得厌烦了,里面的人终于动弹了一下。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集中注意力再次喊了起来,充满感情的呼唤。
但他儿子皱着眉头,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发绿他猛的抱住头往墙上撞了一下,砰的一声,又沉闷又清脆。
外面也听得清楚。
他愣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甚至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处理过很多事情的脑子隐约能猜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不想相信,也不想仔细去想,就好像觉得他不想就等于不存在。
许多人都这样,他并不是特例。
所以灯光跳跃了两下,里面发出一声嬉笑,颇有些嘲讽意味,就仿佛之前原地消失的那个人正躲在灯里的火焰之中。
如果他现在分出注意力去看,那可以看见一张清晰的人脸正在里面扭曲。
那人脸的眼睛还紧紧盯着他。
“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是假的,我的父亲才不可能出来看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当他死了吧,他才不会来找我。
如果你再这样我就自杀,我死了之后,你有本事就来找我,你看看我们谁更强。
我不相信我死了之后还要受到你的纠缠。
你以为你算什么?如果没有污染,你永远无法发声,永远死在地底下,永远暗无天日。
这里根本没有亮光。你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啊?你以为你活着,你早就死了,你清醒一点吧。死了的人还是死了比较好。去死吧你!
我管你从前是什么,你从前就是头上的太阳你也该熄灭。
更何况你现在不过是脚下的泥。
你以为现在还是你活着的日子吗?
你以为另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还他妈能对付年轻人。
你做你妈的鬼梦。
我才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我杀了,否则我活着一天就骂你一天,我活一辈子就骂你一辈子。你装什么呀?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哦,死啦!
活该!”
他哈哈大笑起来。
正二的儿子看起来已经疯了。
头发乱糟糟的,手指甲里全是黑色的泥。身体瑟瑟发抖。眼睛通红,往外突出,像得了甲亢。脖子粗大,仿佛缺少某种元素。
伸着脖子张着嘴叫唤的时候,舌头鲜红,似乎在他激动的争吵的时候已经被咬出血了。
他正在和某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争吵。
可那东西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甚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如果他不在这里,或许一辈子都不这样。
但他在这里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起来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格外猖狂。
就像是他不只是今天发疯,而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疯了,可他并没活许多年。
如果从他活着的第一天起他就疯了,那他活到今天毫无疑问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正儿看着监狱里面的儿子两条腿突然颤抖起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正在家里等待他回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