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们的聊天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坐在圆圆身边的清池还见到了两个熟人,是当年少女时期的闺中密友, 宋纯思和沈冰心。
不然坐在这儿, 那真的就是如坐针毡。
不过一会儿, 就有宫婢走了过来,向她说:“蒋夫人, 蒋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清池蹙眉,这会儿蒋唯找她?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五姐,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一趟?”正聊得开心的圆圆听到以后,马上就说。
清池想了一下, 还是拂了圆圆的好意。“我自己去一趟便是。”
清池跟着这宫婢走去, 见她绕来绕去, 走到灯火幽微处,好在也是去男眷席上, 因而她也没有多想什么。
直到在灯塔相思树前见到有人负而立之。
回首, 那宫婢已经悄然不见。
树影重重, 那熟悉的紫衣广袖,高挑稳重的背影,清池眺而望之, 也就已经猜到是谁了。
清池踌躇着, 绣花鞋挪腾,想要归去。
那人道:“清池, 是我。”
清池听到这句话,整颗心都跟着沉沉地向下坠去。
不知是何滋味。
虽然在那时顾文知上门求娶, 她心里就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了,可始终不是那么的确定,而如今对上这熟悉的音色、呼唤,这跨越了时光的对视,她终于能够肯定眼前人就是他。
清池差点按耐不住心里的惊骇,“顾、顾相……”
他从黑暗里完全走了出来,微凉的秋风吹着衣袍,天上圆月也从浮云里冒了出来。
他看着她,眸子交错时,仿佛猜到了她此时的心态,也并没有直接戳破她的心思。
只是那双如渊海般深沉的眼睛威严地承住了她所有的恐惧。
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清池也很少见他由衷地笑过。
可现在看着她,却像是施然般地笑了,却也仿佛是终于放下了。
“别怕我。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错过今天的机会,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顾相这话……”清池有些难堪地措词,事到如今仍然不愿戳破最后那一层膜,“……如今见过又如何?”
这一世的她始终包裹在端庄小姐的身份时,也终于在这时,她很是沉不住气地说:“如今见了又如何?”
尖锐的,也是刺人的。
这样的她,就连自己都不喜欢。
但他眼底的笑意却愈深,“见了便欢喜。”
想起了前世前前世的她,如今这样却也好,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岂不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顾文知走来,清池在后退,发觉她在后退以后,他心里有些黯然,但还是自然得停在了那里。
“如今……过得如何?”话家常般地说起。
清池的视线落在他下巴上蓄起的胡须,也有些往事不可追之感,往后倒是可以做一个美髯公。
想到这里,她克制不住地一笑。
又立即把笑意吞藏了,“劳您挂念,一切都挺好。”
“那就好。”
所以,只是祝愿她幸福?
清池望着他,这会儿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气有些伤人,可对上顾文知,她不是过去的顾夫人,也不能再在他的面前撒娇,自然也不知该和他这样的人说什么。
什么都不说也奇怪。
“我很好,你……你也要很好,若是要娶妻,也不必再顾忌着我。”清池低声说着,越是说着,却也是心头清明很多,像是守得云雾破晓开,她也笑了,云破月来花弄影。
他见她笑,一向严肃的人,今晚也是格外多的笑意。
又或许是之前陪侍喝下的那几杯酒也令他放松了。
他说:“以后遇上合适的。”
他们一人在花墙边,一人在树荫下,隔着三丈开来,对望着,一时多少往事都写尽。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
她若是能够幸福,他的放手也许就是对的。
可他根本放不下。
放不下也要放下。
清池不止他在想什么,但那双眼睛亮得她不敢对上,就连是怎么离去的都已经忘记了。
夜风吹着人面,吹着漫地金菊,也吹着一颗茫然的心。
她低垂双袖,向灯火通明之处走去,月色如乳,水银流泻一地。
远处红男绿女笙歌丝弦,高台明月倒悬,辉煌灯火,她脚步姗姗,茫然失措,一路上宫婢给她施礼,她都走神着,一直到撞到一个人。
那人扶住她的肩膀,就很有分寸地拉开距离。
猛地对上一双春水般亮澄的凤眼,清池也是被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