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用左手将面前攒下的、需要由他最终拿定策略的文书翻开,对张群玉一份一份口述过去。
张群玉凝神听完,看了看陛下和皇后,意会了意思,走到书案前便将这些文书一把抱起,离开椒房宫。
殿门关上,殿中此时便只剩下了容厌和晚晚二人。
春日的暖阳被挡在外面,殿中香息拂动,沉香流淌在错金重山香塔之内,散出去的白烟犹如飘散的丝缎,静谧悄然流淌。
晚晚想着,他好生生地醒来了……她终于不用那么累了。
许是殿门关上,空气不再与外界流通,殿内一点点的气息浮动都格外明显。
容厌就坐在她身侧,清醒着,精神也不算差。
这些时日,晚晚趁着他不清醒,问过好几次,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影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因着她都是挑在他即将睡过去的那一刻发问,常常还没等她问完,他便已经睡过去,没了意识。
唯有一次,她将话问完,正等着他睡着之时,他咬破唇瓣让自己清醒的时间延长了片刻。
这片刻之间,他声音低哑微弱,晚晚凑近过去,听到他说,他其实没有变过。
晚晚追问,他看着她的眼眸萧索而哀伤,却又对她弯起眼睛。里面层层的情绪,复杂不能一一辨清。
他只反问,道:“晚晚,你想了解我吗?”
晚晚不敢再听下面的答案。
如今回想起来,思绪再次混杂不清。
她沉浸在自己的困恼中时,耳边听到,容厌极轻的一句话。
“会对我失望吗?”
晚晚怔怔抬头,她失望什么?
容厌看着她的眼神温柔无害,“你方才看我的眼神,让我不安。”
听到这话,她有些想笑,表情的僵硬却让这笑容不能完全绽放,便显得像是为难。
容厌垂眸,左手挨着她的手臂。
隔着她手背上的衣料,他抬手轻轻覆上她手背。
“别再怕我。”
晚晚摇头,“我没有。”
容厌笑起来,“那就好。”
晚晚想着他最开始问出的那句,她失不失望,问了出口。
容厌靠着靠背,手掌松松地拢着她的手,却始终隔着一层衣袖。
“今日,我说那些,对楚行月的谋算,你都知道了。心机深重,你会不喜欢我这样吗?”
没等晚晚回答,他又轻轻道:“可是,人不是天生就会这些的。”
若当初裴露凝可以安稳在悬园寺中度过,他能够平静地在她身边长大,他就算本性不佳,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性情习惯。
说完这句,他觉得好像在为自己开脱。
容厌便不再说话。
晚晚有些好笑。
“我就算不喜欢,也是不喜欢你算计我而已。”
她不可能要求容厌在他这个位置上,还做一个可怜的纯善之人。
容厌望着她。
近来,他眼中的情绪总是这样复杂,明明是含着万千情意,却又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感情。
晚晚低下眼眸,看着他这样不直接触碰她的谨慎,用另一只手,将衣袖抽出,让他的手掌直接落在她手背上。
冰凉的温度落在她肌肤上,晚晚手指轻轻颤了颤。
容厌克制着,却还是没有将手收回。
她声音故作随意道:“你厉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再怎样,总不能将头脑也换掉。右手赶快好起来吧,既然有了精力,就该继续投入在应该投入的地方。我没办法取代你,远不如你能控住整个王朝……”
取代他。
听到最后,容厌怔了怔,他失笑。
“晚晚,你只这一个多月的参政,不到一年在我身边的耳濡目染。若你这样短暂的时间学到的,就能取代我,而从小到大浸在谋算之中的我,是不是也太没用了些?”
晚晚抬眸看他,眼睛睁得大了些。
她不是要取代他的意思,只是那些都是他才能胜任的事,她真的不适合、也不想做太久。
容厌笑出来,“若是别人听说,有人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不出错地上手那么多事,别人定然不信。晚晚,你是我见过,学什么都最快的人。”
她的过目不忘,也从来都不止是在医书上。
他轻轻道:“你很聪明,若是想要取代我,不要急,你需要的是时间。”
她需要的,还不止是学这些东西都学得快。
权利的维持总要有些牺牲和伪装,而晚晚最不耐烦的,也就是一面又一面的假面。
晚晚下意识想要摇头,却又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