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额头此时温度趋于正常,他浑身上下却还是没有多少力气。
他一醒,曹如意便惊喜上前, “陛下!您终于醒了!”
这一晚上, 可真是吓人。
上半夜, 先是边关战事有急报, 下半夜,临近五更天,陛下独自一人一身酒气地从酒池中出来, 暴雨之中也没有撑伞,等他走到宸极殿时, 周身的酒味已经被暴雨冲洗干净, 满身湿润的狼狈。
宫人慌张地准备伞和棉巾, 还没等他走进寝殿,便见他骤然又昏倒过去,额头烫地吓人。
这一倒,如同一滴热油滚入锅中, 宸极殿乍然间急乱起来。
如今宫中时常在主要的宫室间走动的,都是当初宫变之后,重新选拔上来的新人。
这些宫人们从来只见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见过陛下露出一丝一毫脆弱之态。如今看到陛下在深夜暴雨中淋着雨回到宸极宫, 这本就不正常, 再加上居然在人前昏倒过去,众人心中忽然恐慌起来。大邺真正的安稳, 是从陛下开始全面执政期间开始, 这才不到四年……
而眼下这个关头,外患正严峻, 陛下绝对不能出问题。
容厌往日总是说一不二,他下的命令,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违抗。他说他的身体只能由皇后娘娘调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冒险请太医,又不能去打扰娘娘,宸极殿中的宫人只能焦躁地等着。
……幸好,娘娘来了,陛下此刻也已经醒过来了。
曹如意捧着茶水过来,容厌像是极为疲惫一般,只说让他备水。
曹如意欲言又止。
陛下这才刚刚退了烧。
容厌见他不动,眸光淡淡扫过去,曹如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胆,浑身一凛,立刻出门去。
作为陛下身边最常用的宫人,曹如意向来谨慎小心,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低,等他出了门,直起身子,才恍惚起来。
陛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若说陛下往日总是神兵利器一般无坚不摧,冷硬地丝毫不近人情,方才,曹如意却觉得,陛下好像一下松懈了下来,像是一瞬间失去了骨架那般,那股冰冷的锐意也淡化下去,变地散漫而漠然。
不知道是终于懒得强撑伪装,还是高烧之后还不清醒。
曹如意甩了甩头,他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备好水,容厌沐浴后,走到书案前,将摆放在他面前的情报密函一一翻开看了一遍。
过去的这一夜,张群玉会拿到那两张图,楚行月给出的,不一定是假的。
容厌手指搁在桌上,没有血色的肌肤被乌木的颜色映衬地更为苍白,如霜雪堆成的脆弱雕塑。
他垂着眼眸,慢慢思考着楚行月的意图。
毫无疑问,他想让楚行月死,既是了结楚氏余孽,也是厌恶楚行月占据晚晚心中的位置。
楚行月亦然,他是想让他容厌死。
他一死,大邺和晚晚,楚行月早晚可以得到。
他交上的这两张图,大邺的兵马可以借此势如破竹,至少将金帐王庭驱逐到苍山以北。
代价么,自然是迫切拉长的战线、加派的王师,以及,大批王师调离、防守越发薄弱的皇城。
楚行月这三年在金帐王庭,得到了多少,与王庭可汗又有什么约定?
如今他却拿出了王庭的地形图和布防图,布防可改,地形却改不了。
金帐王庭,容厌要不要?
同时要守住大邺姓容,那如今要不要得起?
容厌看着密函上的字迹,提笔写下今后的战事安排。
他写得很细。
金帐王庭如今最为骁勇的大将,两年之前,他亲征曾经有过几次直接对上。
这个人有勇有谋,擅于利用地形进行伏击,然而这次前线的王庭王子,在军中颇有影响,却喜欢大开大合,强势攻城。王庭本意是想让这两个人取长补短,可军中在制定策略时,只有一个绝对将领,两人最开始必有不合。这也是大邺应当利用好的一点,这场战役不宜过久,要在两个人完全磨合好之前结束,也得攻破苍山,直取王庭,震慑北戎至少数十年。
容厌将如何针对这两人用兵用谋离间、示弱、绞杀,详尽地写完,而后又摊开另一张宣纸,写出接下来两个多月的边境战事和朝堂紧要之事的安排。
撂下笔后,饶温走进来,就要封好取走,容厌却下意识又将他方才写下的东西检查了一遍。
察觉到自己生硬的谨慎,容厌眼眸滞住一瞬,而后很快垂眸复核完,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走到寝殿里间的窗台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