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的目光忽而变深,意有所指道:“是吗?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件东西?”
周鸣玉立刻想到之前那把落到杨简手里的团扇。
关于那把团扇,她尚未与杨简有过交锋,但杨简因此而生起的顾虑显然未曾打消过。
她立刻改口:“应该……没有罢?”
杨简很轻地笑了笑。许是因为两人都知道彼此是在装模作样,那笑意落在周鸣玉眼中,怎么看,都带着讥诮之色。
但杨简显然是放过了她。
他闲聊一般地问:“你们姑娘家,最开始学绣活,都学的是些花鸟鱼虫?”
周鸣玉道:“一个师父一个教法,这都未必的。”
杨简问:“那海棠花难吗?”
周鸣玉道:“难不难,要看那人熟不熟女工,绣的又精不精细。”
她把话说得相当囫囵。
总之绝不给他留一句确切的话,免得他再找到话柄。
周鸣玉看见杨简的一只手抬起,放在腰间存放着手帕的地方,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几下。
他问她:“你看我这方帕子,绣的精细吗?”
周鸣玉万分无语。
她幼时虽然不爱做女工,但那时候她喜欢他,虽然嘴硬不承认,但既然要给他做,自然还是用了心的。
她绣工又不是不好,虽然没绣完就让杨简拿走了,但也绝对瞧得出精细。
杨简是不是瞎了眼?居然看不出来?
周鸣玉用一种赞许的口吻道:“我方才瞧了一眼,虽然没绣完,但却是很精细的。大人用的东西,自然没有不好的。”
她做的东西,自然没有不好的。
她倒要看看杨简要说什么。
但是杨简这回什么也没说。
他就是静静默了一会,过去将烤干的外衣穿上,又将大氅递给她,叫她盖上。
他帮她扯了扯衣角盖住双腿,直起了身子。
周鸣玉以为他不打算聊了。
结果杨简忽而笑起来,丢下一句:“这不是看清了吗?回去做个一模一样的,不许错。”
周鸣玉:失算了!
杨简转身走开,坐在洞口,靠着山壁阖眼,正巧挡住了吹向她身上的夜风。
第14章
这一场喧闹的春雨,淋漓地下了整夜。
杨简听着雨声阖眼,一直没有睡着。山风一直扑在他身上,浸得他浑身冰冷。
身后,周鸣玉的呼吸算不得安稳,显然是防备着他,不肯好好休息。
她以前从没有这样防备过他。
杨简想起从前的事。
和谢惜相约的那天,他原本是一大早去东市给谢惜买栗子糕吃,排了好长的队买到了最后几份,兴致勃勃地往谢家去。
去的时候,谢家早变了模样。他抓住官兵一问,方知谢家被抄,谢家人全都下了大狱。
他去牢狱,牢狱自然不会让他进去。他去问父亲情况,父亲以他年岁太小为由,一个字都不曾多说。他没有办法,只能去求大兄杨策。
杨策自然没办法,杨简便道,只要去牢中看一眼就好。
杨策问他:“你是要去看谁?”
杨简没明白:“自然都要看的。”
杨策见他尚懵懂,轻叹一声,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若是旁人,你不必去看,去了也无用。你若想看十一娘,那就更不必了。”
杨简以为谢惜出了什么事,忙问:“十一娘怎么了?”
杨策道:“此事除我以外无人知道,你莫要与父母兄弟多说,自己知道就好——十一娘被换走了。”
换走了,换去哪?这个问题便再没有了解答。
杨简当时想去找谢惜,杨策直骂他糊涂:“如今旁人都不知道,十一娘在外面还算安全。你若慌张去找,被有心人发现,你能救得了她吗?”
杨简急道:“不能让十一娘一个人在外面。”
杨策安慰他别急:“你装模作样围着父母闹就行了,一切有大兄在。我若找到十一娘,肯定将她藏好,再来告诉你,好不好?”
杨简信了。
杨简那时候真的以为,只要骗过了父母,多等几日,就真能见到谢惜。
他太天真了。
外面的世界翻云覆雨,等他得到信儿的时候,是谢家人隔日便要处斩。
他跑去质问父兄,自然毫无结果,还白得一顿训斥。他要出去找人,却被父亲杨宏下令拦下,关进房中。
杨简不死心,趁下人送饭的时候打倒守卫逃了出去,这次连大门都没出,就被杨宏命侍卫按去了祠堂。
杨宏说他忤逆犯上,要将他家法处置。他指着密密麻麻的牌位,质问父亲可曾无愧于列祖列宗。
那日杨简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百棍。
杨宏站在春日里静默的夜晚,廊下明灭的灯火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