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饿得受不了, 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做梦都想逃离威远候府。」
元叶生看着面前的契书, 语调平静又偏执,「后来我改主意了, 她们不让我活,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走。」
「侯位、官爵,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地只有这座宅子,困住我大半生的宅子,既然他们不让我走,那这宅子理应归属于我,他们又凭什么住在我的东西里面耀武扬威?」
宁桉看着他,几乎要被这人眼底的偏执与绝望魇住。
这一次谈话之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计划倒是按照预定好的一切顺条斯理地进行下去。
终于,刘恒落马,越国在大景朝堂上种下的钉子被连根拔起。宁桉也抓住机会,插手户部,从部费下手,厘清了大景官场上的沉痾。
远的不说,至少从户部查缴出来的通融费,填补了之前国库留下的好大窟窿。
「有些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看着手里被兵马司人送来的户契,火灾时,它被好好地收着,就放在元叶生尸体的旁边,宁桉叹息一声,「算了,人都没了,追究这么多干嘛呢。」
纤薄的纸张往烛尖上一转,猩红的火焰舔噬而上,瞬间焚尽一切。
元叶生是怎么取得刘夫人,取得刘恒的信任,从而接手金石散的生意;又是如何在重重围困之中取得《大学》和那封书信;他说他活不下去,是毒,是药,还是自己彻底放弃了生机?
这些难言的秘密,都随着依稀火星的灰烬翩翩落地。
今夜出奇的冷,洛栖颜放下书卷之后,又跑回院子里去埋头苦读去了。
宁桉心底压着事,又觉得没什么好杞人忧天的,干脆伙同着悦来几个,爬到郡主府后院的大柿子树上扯了果子,架起小炉烤柿子吃。
红泥小火炉上架着铜网,银丝炭烧得热热的,几颗张了口的板栗放在铜网上面,和埋在灰里的红薯一起,在暖红下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柿子不用特别地烤,就摆在旁边用余热烘烫了,咬开一个小口一吸,糖水一样的蜜汁就顺着香味流出来,进到胃里暖烘烘的,好像外面挂着烈烈寒风的深夜也没那么冷了。
宁桉餍足地吃完一个柿子,擦干净手,忽地眉梢一动,下意识转头朝着屋外望去。
江晏青站在屋外,寒风呼啸,吹起了他斗笠上的黑纱,那张漂亮而冷淡的容颜上,神情竟然有一瞬落寞。
「江晏青?!」
宁桉一下子愣在原地,她想过江晏青甩开暗卫后会去了哪,但是没想到,这人回府以后,会来到她这。
像是被她的声音惊动,江晏青神情忽地一动,往前踏了一步,落在灯火的余辉里。
这下宁桉看清他脖颈上的伤痕了,墨染的衣袍之上,暗淡而晦涩的血迹将白布染脏,也显得他那张本就白得恍惚的面孔越发病态。
「怎么又伤到了?」
宁桉皱着眉走近,一把把他扯进了屋,压在火炉旁坐下,悦来听见动静,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又连忙去找大夫。
凑近了宁桉才注意到,不止是脖颈,血液濡湿过的痕迹顺着领口蔓延而下,直到胸前。
「嘶——」
宁桉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江晏青,你不会伤口裂开以后半点没处理,就这么一路走回来吧?!」
江晏青呆呆地坐在那,直到被宁桉往手里塞了一个烤得热烘烘的柿子,才如梦初醒一样地摇摇头。
「伤得不重,别担心。」
他声音本就有些沙哑,今夜一开口说话,宁桉耳廓一动,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像是哭过了,带着哭腔,可那双眼睛和之前一样,漆黑,冰冷,剔透,没有半点泪意。
「好吧,」宁桉叹了口气坐下,「我还以为你搁这给我演苦肉计呢。」
「苦肉计?」江晏青侧过脸来喃喃,「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就很像那种被弃养的小猫,小猫你知道吧,就是狸奴。」
「在外面受了委屈,想撒娇又不好意思,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结果突然发现主人压根不在意这伤口,他甚至都没想过问一句。」
宁桉瞅了瞅他落寞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江晏青的神色反倒更落寞了,隐隐约约又有种讥讽。
也是,主人要是在意,当初又何必弃养呢?
啧,宁桉在心底默念,怎么越说越像流浪猫了,江晏青你仙人的气质呢,怎么出去这么一趟像落水里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