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到后面,林宥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堪称是神来之笔。
这一下,隆狩帝能够堵住天下人的嘴,给朝中来次大洗牌。
谁敢提出异议?
天下人的眼睛望着你呢,你反对,你是不是和刘恒是一党的,你也是个叛国贼?!
读书做官,谁不是为了青史留名,这么一顶高帽子扣下来,那是连祖宗泉下有知都要爬起来清理门户的程度啊。
「月生啊……」林宥低垂着眉眼,「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还能干个十年,现在看来……我是老了啊。」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比他们还要阴险狡诈!
林宥的弟子,李月生搀扶着他,神色莫名,不明白自家向来心比天高的师傅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师父,这……」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半晌却只憋出来一句,「要说朗月郡主这一手,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荀卿曾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朝哪里都好,只是官宦一层到底与百姓太过割裂了。今日之事,让百姓知道当官的做派,倒也不全是坏事。」
李明月一脸憧憬地看向天幕那张高垂的白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前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们读书人寒窗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能够做点实事,无愧于自己头上这顶朱砂帽嘛!」
「更何况,」李明月叹息一声,「师父,若是早知道刘尚书是这般人,今日这事,您还会掺进来吗?」
林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哎!走罢走罢——」
他难道不知道死谏逼宫有违为官为臣之道吗?
身为右副都御史,林宥和刘恒搭不上半毛钱关系,他今之所以回来,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怕啊!
今日陛下能为几句三三两两的谣言和朗月郡主失踪一事派兵围了尚书府,明日是不是就会为随便一件事围了他们的府邸?
当官到他们这份上的,一个个又有谁敢说自己手里没点难言事,要是陛下当真这样随随便便追究起来,谁能逃得过!
林宥今日这一跪,跪的哪里是刘恒,跪的是老臣一派的尊严!
只是没想到……事情到最后竟是这般的发展。就连林宥自己,也做不到昧着良心说刘恒没错,朗月郡主仗势欺人。
坐上马车,一路掀开帘子看向窗外激昂慷慨的百姓,林宥心底五味杂陈。
前朝今朝多少年,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多百姓愿意议论起政事,议论起朝政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郎月郡主这话说得,可真是戳他们心窝子啊。
「师父!」
李明月突然惊叫了一声,林宥讯声一看,今日一同跪在正元殿门口的几位同僚府前,禁军气势汹汹地围了一圈,而那官员本人,被人卡卡两下锁了镣铐,狼狈地跪在地上。
「怎么!」
林宥浑身颤抖起来,心急如焚地朝车夫吼,「回府!快回府!」
「是!」车夫也慌得不行,一鞭子下去,马车飞驰而去,不过半盏茶,就停在了林府面前。
「来人!」林宥一把跳下马车,颤颤巍巍地大喊,「有没有——」
话未出口,他瞪大双眼一看,府内老妇人正满面笑意地坐在位上,一家子围成一团看热闹一般地笑,见他过来,颇有兴致地招手。
「老头子,你快来看,宫里刚刚派人送了份名单过来,我让人去打听了,各府上都有,说是和那叛国的刘尚书一同的,今日去逼宫的官员呢!」
林宥:「!」
「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这些人跟着刘恒,这种卖良心的事都敢干!」
林夫人低着头仔细看着手里的名单,啧啧称奇,一时间没注意到丈夫遏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我可听说了,这事是朗月郡主发现的!真乃奇女子也,你快给我讲讲,这郡主有什么雅事不?」
林夫人笑盈盈地抬头,表情一愣,「老头,你这是怎么了?」
林宥快要厥过去了,都得像是发了癫病,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还是李明月比较冷静,深吸一口气接过名单,视死如归地看了一眼。
「师父!」他猛地瞪大双眼,赫然转身把单子塞林宥手里,「你快看!」
林宥强撑着一口气低头一看,剎时被雷劈一般,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一些今日同在但与刘恒无甚瓜葛人的名字。反倒是多出来一些没有的人,恰恰好就是那些他回来那一路遇见被抄家的官吏。